第一部 驀然回首

第三章 柏拉圖式的戀愛(3)

     他似乎不知不覺地把這些感受寫到信中,寄給了曉軒。

     學期結束,匡復將要上成功嶺了,這時收到曉軒來信,邀匡復一起到淡水。她說是應該趁著考完期末考,還沒去成功嶺當兵之前,享受一些閒情,匡復當然很高興地答應了,因為他也正想邀曉軒出去。電話中約好在臺北火車站碰面,然後搭火車去淡水。

     這天曉軒穿著黃色帶有花樣的上衣,配上牛仔褲,頭髮有著瀏海,看來美麗動人;匡復也碰巧穿著黃色襯衫,也是牛仔褲。因為已經互相認得,所以沒有事先講好穿著,沒想到穿得竟然幾乎一樣。

     看到彼此的穿著,他們都感到驚訝,接著幾乎同時間說道:「怎麼你(妳)也穿黃色上衣和藍色牛仔褲?」講完,彼此雙眼對看了一下,高興地笑了,因為兩個人竟然連講的話也一模一樣,還同時說出來。

     笑了一會兒以後,匡復說道:「妳先說。」

     於是曉軒說道:「我一直覺得我們很有默契,沒想到竟然連穿著都一致。」

     「真是沒錯,妳看我現在頭髮留長了,而且頭髮有些捲,形成波浪狀,看來像不像燙過頭髮的女生?」

     「不可以取笑我,我信中說你像女生,不是指外型,而是覺得你的心思細膩敏銳。其實你看起來就是男生,事實上,我也不希望你像女生。」

     「嗯!我開玩笑的,有妳當女生就足夠了,我還是當男生較好。」匡復接著說道:「我們就直接搭火車到淡水好不好?」

     「好啊!」她說道。

     於是買了車票,搭上火車。她坐在靠窗的位置,火車往前開動時,風從窗邊吹來,看著她的秀髮被風拂起,匡復覺得就像是在看瓊瑤電影中的女主角,而且是近距離地看,而旁邊應該要有個男主角,卻不見了。匡復沒有進一步意識到自己會是男主角,而是覺得電影的虛擬和目前的現實之間,一種說不出的接近,但又像是夢境般地不真實。

     匡復看得出神,她轉頭過來,輕輕撥起她的頭髮,不經意地然一笑,看到他發呆的樣子,問道:「怎麼了?」

     被她一問,他覺得不好意思,因為似乎被她迷得忘了自己,趕緊說道:「沒有,沒有怎樣。我覺得淡水線的火車很棒。」再來幾乎要接著說:「和妳一起搭火車的感覺更棒。」但話到喉頭,又吞了回去,怕她認為太輕佻了。

     「嗯!搭火車真的很棒,可以看風景,又可以聊天。」她說道:「我覺得如果我們能夠念同樣的科系一定更棒,我們就可以談更多相同課程的東西。」

     「我也覺得很難得和妳的想法那麼接近,雖然我們過去沒有在一起。另一方面,我覺得沒有念同樣的科系也不錯,我們可以互相告訴對方所念的東西,這樣可以增加彼此的見聞。」

     「這樣想也對,那你先告訴我你大一接觸的課程。」

     於是他告訴她一些課程的東西,她也告訴他上過的課。然後匡復說:「其實,讓我感受最深的是國文課,老師特別談到莊子,我也總覺得被莊子的想法吸引,在臺大青年社時,我參加了哲學小組,也有討論莊子的思想。」因為學期剛結束,匡復剛上完國文以及參加過臺青社的哲學討論,印象深刻,所以就談了起來,不知不覺,一個小時過去了,他們到了淡水。

     下火車後,過馬路要到淡水河邊的老街。匡復看著沒有車子,就過了馬路,到了馬路另一邊,發現曉軒還在對面。等了一會兒,她過來了,然後她立刻抱怨道:「你過馬路時,怎麼不牽人家的手,自己就過來了?你不知道我是老么嗎?我和哥哥在一起時,他們都會牽著我的手過馬路。」

     「我也是老么,以前也是我姊姊牽著我的手過馬路,但我覺得現在已經長大了,所以就自行過馬路了。」講完,本來想接著說:「妳也應該要學習自行過馬路。」但看她兩隻眼睛睜得大大地瞪著,於是匡復把話頓住,然後伸手牽她,她高興地笑了。

     他們手牽著手,沿著淡水河邊走著。淡水河的河面在這裡相當寬廣,河口迎著海風,波光粼粼,對面觀音山倒映在水裡,也隨著微小的波浪,輕輕搖晃。他們輕鬆地走著,曉軒臉上一抹閒情,匡復也感受到閒散的氣氛,就如她信上寫的。雖然初夏的太陽有些豔烈,但河畔有涼風吹來,閒情中混合著涼熱不同的感受。

     第一次手牽著不是自己姊姊的異性,匡復心裡有點搞不清楚是那種情懷,但確定不是對姊姊的情懷。是妹妹嗎?他不希望她是妹妹,也不想把她當成妹妹。是愛情嗎?他盼望,但不敢多想,怕過於躁進反而破壞了彼此心靈間的默契,他覺得和她之間,不管是什麼,都彌足珍貴。然而是友情嗎?或許該如此定位,可能應該先成為好朋友一段時間後,再轉變成男女朋友。到底他們相識還不到三個月,而且都還未滿二十歲,現在談戀愛似乎太早了。只是匡復不瞭解,當愛情來臨時,何必在乎是否已經二十歲?

     匡復刻意想成和她是兩小無猜的小朋友,手牽著手在郊遊。還是和上次碰面時一樣,輕鬆自在地聊,然而心裡頭卻燃著愛情的火,只是不敢讓它顯露。但還是忍不住要看對方的雙眼,覺得讀對方的眼神是一種享受,聽對方講話的聲調也是享受,談話的內容更像是在反映內在的心聲,讓靈魂深處得到滿足。說實在的,匡復不曉得愛情的互動是否會比和曉軒之間的互動更美,因為過去從未有過戀愛的經驗。如果他們之間只算是好朋友的互動,匡復覺得這其實已經足夠了。

     他們聊著聊著,接近了黃昏,聽同學說過,淡水夕照是臺北的美景之一。於是他們走到一個小舢舨船的碼頭,坐在碼頭邊的石礅上,準備看夕陽。他們肩併著肩,繼續不著邊際地談天,什麼都談,似乎不管話題是深是淺,彼此都能回應。匡復邊談邊把玩曉軒的手指頭,一根一根地數著。

     「你在做什麼?」曉軒問道,但沒有收回她的手。

     「玩妳的手指頭。」

     「好玩嗎?」

     「嗯!」

     匡復一邊回答,一邊繼續輕輕捏著她纖細的手指頭,也摸著指頭間的關節,好像觸摸她的手指頭也可以讀出她的心聲。突然間,他領悟了一件事,覺得她的字會那麼美,是有原因的,一定是和她的手指頭構造有關,也和她指頭關節的特質有關,於是說道:

     「我覺得妳有著某種調和,某種一致性的和諧,從妳的字、文筆、對生命的感受,以及妳的手指頭、眼睛、鼻子、五官、外型、身材、甚至於關節,一切都那麼調和,全身上下,不管內在和外在,都散發著叫人著迷的美。有時甚至於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來描述這種全然調和的美。」

     匡復講完後,曉軒轉頭看他,說道:「真的嗎?為什麼我哥哥們從來沒有這樣說過我?」

     「也許他們太常看到妳了,所謂久入芝蘭之室,不聞其香。」匡復接著說道:「妳看,太陽已經變成紅色了。」

     「嗯!好美!」她回應道。

     他們看著紅色的夕陽,遠遠地掛在淡水河出海口的海平面上,周圍有幾朵橙紅色的雲,而西方的天空全都被染成橙黃色,整個天色映入波浪晃動的水面,於是天空、海面、河面,全都是由紅黃橙的顏色柔和地交織而成,水波的跳動,讓這些暖色系也跟著湧躍變化,叫人陶醉。而此時此刻,還有佳人陪伴,一切的美好環繞在四周,不僅是外在的景色,內在的心靈也都美不勝收。

     匡復不禁脫口而出:「古人說,夕陽無限好,只是……」

     話還沒說完,曉軒已經伸出她的手指頭,放在匡復的雙唇之間,說道:「不准說出後半句。我們都還年輕,還可以經歷許多次的美景。」似乎她也想到了這句話。

     「嗯!還好妳及時擋住我的嘴巴。」說完,匡復心裡不知為什麼,升起某種莫名的不祥預感,雖然後半句話「只是近黃昏」沒有真的說出口。匡復趕緊把這個感覺壓下,接著說:「在宜蘭,太陽都是從山邊落下,現在第一次看到夕陽落入海裡,真是特別。」

     此時,夕陽已經落入海裡,天色漸暗,河邊老街的路燈亮了起來,他們繼續坐在小舢舨船的碼頭,她頭靠在他的肩膀上,昏黃的晚霞依然迷人,四周看來是那麼浪漫,匡復心裡似乎出現某種欲望,他的手還繼續輕柔地捏著曉軒的手,覺得想轉頭吻她,但不敢造次,因為彼此沒有說好已經是男女朋友,而他也沒有預備好進入這樣的關係。他的心一邊掙扎著抵抗生理的欲望,一邊繼續享受著和曉軒間的靈犀相通。

     星星出現了,對面觀音山下的燈光映照在淡水河面,光影隨著波浪,左右搖晃,曼妙舞動,婆娑生姿,他們也有默契地,肩併著肩同時輕輕擺動。

     曉軒說道:「過幾天就要去成功嶺了,你知道在那裡的情形嗎?」

     「沒有特別去想成功嶺當兵的狀況。以前大哥是職業軍人,小時候常聽他談起在軍隊中的狀況,特別是他談到在接受蛙人訓的情形。我想再辛苦應該也不會比他辛苦吧!他都能經得起蛙人訓的考驗,我想我應該也沒有問題才對。」

     曉軒繼續問道:「蛙人訓是怎樣的情形?」於是匡復把從大哥那裡聽來的告訴她了。

     「哇!很不簡單。你似乎滿崇拜你大哥的。」

     「嗯!我希望自己也能有他那樣的英雄氣概。」

     「我就知道你不像女生,除了心思細緻以外。」她接著說道:「聽說成功嶺在就寢前都會放一首很溫柔的歌,叫做今宵多珍重。」

     「哦!我還不知道,妳會唱嗎?」

     「嗯!」她說完,輕輕哼唱了起來。「南風吻臉輕輕,飄過來花香濃;南風吻臉輕輕,星已稀月迷朦。我倆緊偎親親,說不完情意濃;我倆緊偎親親,句句話都由衷。不管明天,到明天要相送,戀著今宵,把今宵多珍重。我倆臨別依依,怨太陽快昇東,我倆臨別依依,要相見在夢中。」

     唱完,在路燈的映照下,曉軒的眼眶閃著淚光,不知為什麼,匡復也淚水濕了雙眼,他們彼此安靜地坐著,似乎期待就這樣,互相挨著肩膀,一直到天荒地老。

 

(未完,待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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