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兩個世界(1)

     大二寒假結束,匡復覺得內心有很深的創傷。回想大一下時,認為需要看看外面的世界,不能只是讀書考試吃飯睡覺。然而經過一年到外面闖蕩,結果卻是傷痕累累,是心靈的傷痕,不是肉體的傷害,但是心靈的痛苦卻比肉體的傷害更為難受。匡復發現自己分裂成兩個部分,一個是和現實世界周旋的部分,另一個是和現實連結不起來的內心世界。這時,回想大一上學期時單純的生活,覺得何嘗不是好事。於是又退回到讀書考試吃飯睡覺,再加上家教。

     然而曾經滄海難為水,心裡對這一年中的遭遇,不斷咀嚼。到底人生為了什麼?念好成績可以申請獎學金,但領了獎學金之後呢?不過就是花費在吃飯罷了,然後吃飽飯,繼續念書拿好成績,再申請獎學金……生活在這樣的循環中,為了什麼?

     認識了曉軒,經歷了甜蜜的來往經驗,但結局還是分手,而且是痛苦的分手,情緒跟著劇烈地震盪起伏。與一晴比較,那種淡淡的來往,沒有情緒的波動,沒有興奮,也沒有沮喪。匡復迷糊了,到底那一種才是他要的?或許和一晴那樣的關係才是真實的生活?而別人的愛情呢?什麼才是真正的愛情?似乎狂風巨浪般和淡如水似的愛情都不是他希望的。但什麼是他想要的?而他和曉軒之間,或是他對一晴所做的,算是愛情嗎?他真的迷糊了。

     而從張老師那裡瞭解的原生家庭觀念,讓他對家人有許多的不諒解,理性上他知道,在他們的處境中,他們也是無能為力,因為他們也不瞭解他們所做的。爸爸媽媽承襲了祖父母的原生家庭帶給他們的問題,哥哥姊姊承襲了爸爸媽媽的原生家庭帶給他們的問題,而匡復也同樣承襲了這些問題。這些就像緊箍咒一樣,叫人無法逃離。然後一代傳給一代,如此令人絕望,那何需再有下一代?甚至於他自己何需再繼續生存下去?人到底為什麼要活著?

     出路在那裡?課堂上的課程能解決現在面的問題。二年級上學期期末考的時候,日記上寫著:

     期末考啊!期末考!

     何時能了?

     愛因斯坦、薛丁格,

     微分方程、線性代數。

     前人的智慧,竟壓得後代喘不過氣。

     匡復心裡想放開學校的功課和成績,但是現在知道成績對申請獎學金還是很重要,因為生活三餐還得靠這樣的收入,若是放開以後,下場可能不堪設想。他把感慨寫到日記上:

     內心在吶喊,我要逃離這個世界,可是卻像被網在籠裡,只感覺到掙扎後的無力感,於是只得隨著學校的課程,隨波逐流,日復一日。於是心裡不禁嚮往莊子的逍遙遊:

     『北冥有魚,其名為鯤。鯤之大,不知其幾千里也;化而為鳥,其名為鵬。……背若泰山,翼若垂天之雲,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,絕雲氣,負青天,然後圖南,且適南冥也。』

     何以還要屈身在這狹小的天地,而不遨遊於四海八方。

     但也只是吶喊,現實中,還是要念書。微分方程、線性代、電子學、電學、電磁學……,對目前而言,這些電機系課程的功用就是,拿個好成績,去申請吃飽餓死的獎學,但就算考九十多分,對於如何幫他整壓抑糾結的情緒,沒有麼幫助。線性代數的多維度空間觀念似乎對他有些啟發的幫助,這個宇宙或許不僅是視覺上的三度空間,還有其他的維度,是眼睛看不到的,需要用大腦去想像。然而應用到現實的生活中,那些眼睛看不到的維度又代表了什麼?他發覺數學的應用只是在物理層面,和日常生活差了十萬八千里。其他電子學、電學和電磁學就更不用說了。而曉軒也不再和他寫信了,現在剩下唯一可以對話的人就是自己,日記就變成自己對自己講話的管道。他在日記中寫道:

     一天比一天退步,

     眉頭一天緊似一天,

     心裡一天比一天煩悶,

     胸口憋著一股

     放不開的抑鬱。

     腦中呆滯著

     想不開的過節。

     我對著自己吶喊:內心啊!振奮!振奮!

     但沮喪依然,

     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。

     還有感慨道:「了解物理現象並不難,了解自己卻極難。人類的智慧可以探究自然,卻分析不了自己。

     因著參加臺大青年社讀書小組的經驗,於是他想藉由課外書籍尋求答案,從哲學書籍、心理書籍、小說……看看有沒有解答。因為還要把功課應付好,也要家教,所以每天睡幾個小時左右,其餘的時間,三分之一應付功課,三分之一家教,三分之一讀課外書籍。這時最安慰他的是高中讀的文章《哲學家皇帝》以及《孟子》:

     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勞其筋骨,餓其體膚,空乏其身,行拂亂其所為,所以動心忍性,增益其所不能。

     然而他還是會懷疑,這些說法是真的?而生命的目的是什麼?動心忍性,增益其所不能的目的是什麼?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大任是什麼?經歷過「行拂亂其所為」之後就真的會被賦予大任嗎?甚至於為什麼要做什麼大任?簡單地說,為什麼要活著?

     再多一些思考,如果張老師那裡所談的論點果然是真,那麼為什麼他將近二十年的日子中,卻看不出來。而另一方面,在他過去接受自己的家庭是幸福的情形時,倒怡然自得地專注在功課上。現在的這些煩惱是真的嗎?他去找西方哲學的書,上面對人生的真相有很多討論,如柏拉圖的地窖之喻(The Cave Parable);佛教也對此有很多討論,莊子也同樣有許多討論,莊周夢蝴蝶,或是蝴蝶夢莊周?

     他想起小時候做的夢中夢,夢見去一個遠地方玩,之後醒來,發現是一場夢;醒來後在床上玩,突然媽媽叫他,他又醒來一次,發現自己並不是在床上玩,而是還躺著,在床上玩的情景其實還在夢中。他懷疑媽媽叫他那一次,其實還是沒醒,甚至於到目前都仍然在夢中?到底現在還在夢中,還是醒著?他盼望是在夢中!然後醒來時已經脫離了目前的傷痛。然而就算是夢境,卻也和命運一樣,不是人意所能控制。

     他想的愈多,內心和外在世界愈疏離,於是開始懷疑所看到的一切是否真實。鹿橋的小說《人子》也探討真假的分辨,結論是沒有所謂真或所謂假,就算他接受這樣的看法,仍然於事無補。因為不管外在的世界是否真實,他的內心被痛苦占據,這是真真實實的感受。如何結束這些痛苦的感受?

 

(未完,待續)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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