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大學之道的養成－－失落的哲學家皇帝？(3)
其實童輝並非是外省政治權貴第二代，但為什麼童輝跟著認同他們的意識型態？或許是因為他在臺北市長大？也或許是他爸爸的軍伍背景？或是他喜愛四書五經，自然而然對中國的未來有所憧憬?
匡復告訴童輝：「外省非權貴，還是沒機會。你就省點力氣吧！你缺乏良好的家世背景為你撐腰，上層對你的努力沒有什麼支持，連辦活動、整理報告的經費，都要你自己設法張羅。」
童輝則回答：「匡復，我倒想到了一個籌措經費的方法，你能不能用你的成績去申請獎學金，來幫助電機系學生區黨部的活動？」
匡復聽了，覺得童輝真是無可救藥，不過還是幫了這個忙。
然而即使童輝非常認真黨務，卻不幸地，他有些古板，或許是讀了太多古書，使得他沒有群眾魅力；但就算有群眾魅力，在臺大電機系這一群頗有主見的同學當中，恐怕也難以引起迴響。
他們可以感受到大部分的同學都對政治冷淡，可能是因為前不久發生在林義雄家裡的滅門血案，即使林義雄在美麗島事件後，已被判刑入獄，但是無辜的母親及一對雙胞胎女兒在家中仍慘遭殺害；再加上隔年又發生了陳文成命案，陳文成不明原因陳屍在臺大研究圖書館牆外草地，這個事件就發生在臺大校園裡，於是同學們被嚇住了，紛紛對政治敬而遠之，這使得童輝的熱心得不到什麼回應。一年後，他終於看透了，淡出國民黨的活動。
童輝其實有不少方面令人敬佩，譬如他為人真誠，沒有像許多黨棍般的嘴臉，他相當合乎哲學家皇帝的條件，如陳之藩所寫的。他也可說是實踐《論語》和《孟子》的楷模，從小至今，匡復沒有看過第二位像當年童輝的人，真的把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的教導當一回事，而且在生活當中實踐。他家環堵蕭然，卻甘之如飴，就如孔子稱讚顏回的，人不堪其憂，回也不改其樂。
童輝當了一年的常委，做了許多吃力不討好的事，他也沒有埋怨。除了面對室友時，他偶而會自以為義以外，大體而言，人格是相當不錯的。匡復認為童輝比起權貴子弟第二代真是好得太多，那些權貴子弟不知道、更沒有嘗過民間疾苦，就直接成為黨國高層，令匡復覺得國民黨不是瞎了心眼，就是欺哄詐騙，說什麼宏揚中國文化，然而《孟子．告子下篇》說的：「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，必先苦其心志，勞其筋骨，餓其體膚，空乏其身，行拂亂其所為，所以動心忍性，增益其所不能。」他們卻不實踐，對於童輝這樣真正出身寒微，熱心又負責認真，且忠於《論語》和《孟子》的君子，反而視若無睹。這讓匡復感慨萬千，覺得與其做權貴第二代的爪牙，不如好好研究自殺方法。
大四以後，更直接面對畢業後方向的抉擇。有許多人想要出國留學，大家說是「來來來，來臺大；去去去，去美國」，不出國得找出好理由，匡復還沒有尋得人生出路，因此也就跟著大多數同學一樣，準備出國。但另一方面，出國需要不少錢，到那裡去籌錢？於是就兼了更多家教；其實他也知道，靠家教的收入要存到足夠出國的錢，還差得遠，但可以讓他因為忙碌，而較少陷在感性和理性的拉扯當中。
家教像是出賣時間，但不見得全都只是辛勞的付出，也有令匡復感動的部分。現在教的學生當中有一個是國中女生，匡復教她數學，每次去她家，只看到她的祖母，沒有看過她的爸爸媽媽，匡復不知原因是什麼，但不好意思問。覺得她有些可憐，所以匡復待她多了些耐心，但她似乎沒有數學天分，成績總是不太好。有一次，匡復看到她的成績，也耐不住脾氣，數落她一陣子，沒想到在下一次家教時，她給匡復看了終於考一百分的數學考卷。她滿高興的，因為達到了匡復的期待，匡復很驚訝，說：「妳的頭腦不錯嘛！妳看，可以考到一百分。」
「我其實並不會算，我只是把題目和答案全都背了下來。」她輕聲地回答道，生怕匡復又生氣了。
匡復聽了，覺得又感動又好氣，但也不知道如何讓她可以真的理解如何算數學。
這段時間，匡復還修了不少課，因為同學間流行選修研究所的課。因此時間必須安排的很緊湊，常常下課後匆匆忙忙洗過澡，很快地在宿舍的自助餐廳吃晚餐，接著趕公車去家教。有一次傍晚，匡復考試後留在教室和同學討論考試題目，拖得有點晚了，回到宿舍趕緊去洗澡，然後急著要趕去吃晚餐，這時宿舍管理員看到匡復，告訴他說有限時掛號郵件。匡復心裡嘀咕：「怎麼這麼不巧，連要趕去家教，都已經沒有時間了，還要簽收掛號郵件，寄信就寄信，幹嘛又掛號又限時！」他心裡不禁有氣，到底誰如此不識相地寄掛號信？但因為管理員並不是可以常常碰到，現在不領的話，又要拖上好幾天。
到管理員那裡，一看，不是信，是包裹，麗娜寄來的。打開看，是日本月餅，裡面還有麗娜寫的短信，麗娜已經畢業，目前在高雄工作。她信中說是正在教一個日本人中文，這位日本學生送她的，她覺得很好吃，所以就寄給匡復一些。看到月餅，真是出乎意料之外，相當驚喜，更是感動，不自覺地，眼眶竟然泛著淚水，強忍住，以免被同學或室友看到。剛好還沒吃晚餐，於是帶著路上吃，本來幾乎來不及去家教的，現在可以有充裕的時間。
上了公車，匡復眼眶又滲出淚水，趕緊低下頭，偷偷擦拭，想一個大男生在公車上掉眼淚，未免太不好意思。麗娜的關心，令匡復非常感激，雖然從來沒有告訴過麗娜他心裡的難過，但從大二暑假以來，她在信中經常給他肯定和鼓勵，現在又正巧在他沒時間吃晚餐時，寄來月餅。即使是自己的親姐姐，在這段時間，也沒有給他心靈上這麼好的支持。其實不只心靈上，還有實質上，譬如像這些即時的月餅。匡復察覺到大四這一年，感性特質特別容易被撩撥，也進一步發現，感性還有不同層面，同樣的淚水，卻有不同的因素。
對照大一剛接觸哲學書籍時，覺得人就應該要有哲學家皇帝的抱負，但現在卻陷在籌措生活三餐，連曾經喜歡的功課，也變得是不得不應付的情況，讓他內心深深感到失落。已經是大四了，但匡復的內心還是揮不去失落的感覺，偶而會有類似麗娜的關心，為他的日子帶來一些色彩，讓他可以不會一直陷落在灰色的失落裡。
（未完，待續）
留言列表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