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  權力的滋味---牛刀初試(1)

      十月份,二梯預官入伍了,匡復受訓的地方和大一暑假一樣,在成功嶺。與當年有些不同的是,現在是正式的成為服役的軍人,而年紀也超過了二十歲,不再像當年般地被看做是娃娃兵。大一暑假時,帶領他們的教育班長年紀比他們大,所以把他們看成小弟弟,不時會調侃他們,有時還笑稱他們是參加成功嶺戰鬥營。但現在的教育班長年紀比他們小,不是因為教育班長年紀變小,而是他們比當年多了三歲,有些預官甚至是唸完研究所才來服役,年紀比教育班長大得更多了。匡復感受到,現在這些教育班長對他們存有敬意。

      雖然基本訓練和大一暑假時差不多,但現在的教育班長口氣顯然較謹慎,有時看到他們還強忍怒氣,即使他們當中有些人一再犯錯,這些班長仍不敢輕易掠下狠話,有些甚至用拜託的語氣,有些講得直率一些,說:「我知道你們三個月以後就是預官,但是現在還在中心受訓,官階還是比我小,希望你們能自愛,不要叫我用官階來逼你。」

      有次在休息時,匡復和兩位教育班長聊天,談及班長們現在待他們比以前上成功嶺時客氣,其中一位教育班長說道:「那當然了,再過幾個星期後,你們的官階就比我們大,萬一剛好分派到我們的連隊上,我們就吃不完兜著走了。我們現在的排長去年就是在這裡受訓的。」他說的也是。這些教育班長確實不容易,一方面要訓練人,一方面又要避免得罪這群被訓練的人,頗難的。

      他們的訓練和三年前的成功嶺相比,現在多了帶部隊的訓練,最後幾週,要練習喊口令,當實習值星官,見識到從大頭兵養成到軍官的過程。不過,匡復總覺得大部份都四不像,既不像是阿兵哥,也沒有正式軍官那般的威信。然而時間還是到了,不管他們被訓練得如何,最後都要當軍官,因為預官是之前就考上的。看著這些沒有威嚴的軍官,輔導長有一次語重心長地告訴他們,「將來到連隊以後,帶阿兵哥,要懂得恩威並施,讓他們對你又愛又怕。」但是如何恩威並施呢? 輔導長沒有明說,他們其實一知半覺,巧妙就得將來自己捉摸,自行體會了。

成功嶺的景物和當年差不多,就寢前也是播放「今宵多珍重」,這難免引起匡復回憶起對曉軒的情懷,但往事已成空。匡復盡量不去回想,以免情緒的波動。生命中的無奈,就算不想接受也無法改變,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過去的情懷壓在心底,以免干擾日常生活中要面對的事物。

      訓練快到尾聲了,時節也進入了初冬,天氣有時變得頗冷,於是發下來外套,是深綠色的。他們尚未理解這是標準的軍官外套,發下來後,值星班長要大家集合時穿上,他們就穿上了。集合時,值星班長站在大家前面,卻發不出命令,看他幾次欲言又止。大夥兒站在那裡,看著值星班長突然地怯場,和幾週前英勇果決的樣子判若兩人,大家覺得很納悶。

值星班長僵在那裡一些時間以後,老實地向他們表白,說:「你們以前沒有穿上外套時,制服和阿兵哥一模一樣,但是現在你們穿的軍官外套,和士官或士兵不同,軍階比我這個班長高,我面對著你們這一群軍官,全都是我的長官,實在無法對你們發口令。」

那怎麼辦?

      排長在旁邊看,覺得有趣地笑了。值星班長向排長求救,排長說:「那就不要發口令,請大家排好隊伍,然後進餐廳。」

於是值星班長以央求的口吻告訴大家:「請大家排好對伍。」

大家排好隊伍,接著班長說:「好吧! 我們往餐廳前進了。」

這些受訓的預官們心裡覺得很輕鬆,一種突然釋放的輕鬆,發現值星班長像是帶著他們去旅遊的導遊一般。

      俗話說,佛靠金裝,人靠衣裝,匡復第一次發現衣裝真有如此大的意義! 然而他們還是沒有完全體會軍官外套的意義,進了餐廳,他們這群受訓中的一位,吃飯時不小心掉了筷子,他緊張地撿起來,想要自己用手擦一擦,以免被發現後遭到處罰,不過還是被一位伙食兵發現了,伙食兵來到他旁邊。這位伙食兵以前蠻凶的,有時會大聲叱喝他們這些受訓的人。掉了筷子的這個人看到伙食兵,趕緊站起來,說:「對不起,對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。」

但沒想到這位伙食兵比他還緊張,連忙向他鞠躬,說:「對不起長官,我趕快去幫你換一雙。」

掉了筷子的這個人更緊張了,以為伙食兵是在說反面的話,趕緊回說:「不用,不用,我自己去拿就好。」說完,就準備站起來。

旁邊另一個受訓的人好像突然意會到了,趕緊拉著他,輕聲地說:「你不要站起來,讓這位伙食兵去幫你拿就好了。」伙食兵果然拿來了另一雙筷子,恭恭敬敬地遞給他。

      發下軍官外套的幾天後,他們結訓了,分發到各個單位。匡復是在飛彈部隊,有許多大學同學也是在飛彈部隊,所以雖然到了新的單位,並沒有覺得特別孤單。在總指揮部待幾天以後,就再分到連隊上實習。匡復在力士型飛彈部隊,實習的連隊在高雄。實習的期間相當輕鬆,連隊有自己的防空任務,沒有太多精力管他們。所幸他們也不是三教九流的出身,當然是安份守己地在連隊度過實習階段。他們實習中最大的訓練大概是習慣被阿兵哥敬禮的待遇,適應自己在部隊中被當作軍官。

      實習結束後匡復被分發到號稱天下第一連的北部淡水連。從大學畢業後到分發之前,即使是在成功嶺受訓,或是在連隊上實習,一直都和好幾位大學同學在一起,所以並沒有真的覺得是邁向人生的另一個旅程。現在,所有的人都被分發到不同的連隊,他們從此被打散到台灣南北,幾乎是一個蘿蔔一個坑,感受到真的是自己一個人;離開實習連隊的那一天,有同學眼眶紅了,沒想到竟然有人如此感念大學情誼!

      到了淡水連,匡復擔任副排長,這個職位和一般步兵連不同。一般步兵連沒有副排長的編制,所以預官不少是當排長或是輔導長。但是飛彈連的編制大許多,一個排中除了排長,還有好幾位副排長,當然連隊的規模也大許多,連隊基地面積號稱比步兵師還大,經費也比步兵師還多,這可能是真的,因為有許多飛彈相關的精密裝備。匡復被分發到淡水連,同學們頗羨慕,因為離台北最近,匡復也覺得頗幸運,不過後來發現,其實地點在那裡並沒有多少差別。

      他們夲來以為飛彈類預官是要幫忙維護或維修飛彈相關的精密裝備,來到連隊以後才知道,其實他們和陸軍官校畢業的軍官一樣,是要帶兵的,這對他們頗有挑戰,因為他們事實上沒有受過多少這方面的訓練。來到淡水連,匡復的一位學長一年前就已經被分發在這裡,他也是飛彈類預官,今年就要退伍,他們說是匡復要準備接替他的位置。但匡復來這裡的時候,學長被派去別處受一種特別的訓練,所以在兩個月以後才碰到他。

      匡復的學長在這裡似乎幹的有聲有色,他的職位也是副排長。從大家的口氣,似乎排長賞識他,其他軍官們也頗讚賞他,阿兵哥們對他也很尊敬。由於他的優異表現,大家對他的學弟匡復,給予不錯的禮遇。匡復也快樂地度過了兩個星期,直到接了值星官,才知道表象和實際有差距。

      來這裡的第三週,擔任值星官。原以為值星官就是帶大家早點名,晚點名,行禮如儀一番,然而實際上不只是如此。因為飛彈部隊的任務是防空,編制上是以獨立連就要能獨立作戰,所以部隊中有各級後勤、保養、維護等人員,平常各有任務,這個部份匡復在受訓期間就知道。在匡復來的這兩週當中,晚點名時,這些人員大多會出現,匡復以為他們自動就會來參加晚點名。然而接了值星官的第一個晚上,晚點名時,卻只有小貓兩三隻,其他人都不見了。匡復問值星班長,值星班長就一一為他們說了個各自的理由,所以不能參加晚點名,匡復心裡有了疑問,但說不出個所以然來。晚點名結束,又有安全士官告訴匡復,某某崗哨沒有人去接替衛兵,要他處理;接著又有伙食兵說是明天通知要停電,無法煮飯開伙,問匡復怎麼辦。匡復此時發現,披上值星帶擔任值星官不是簡單的事情,他一個頭兩個大。

      處理完一推雜事以後,已過了就寢時間。匡復回到寢室,同寢室的另一位副排長問他情況如何,副排是官校專科生,在連隊中已有兩年的經驗,匡復告訴他這些狀況。他聽了以後,好心地教了匡復幾招對付的方式,並告訴匡復各個人員不想來參加晚點名會編造的種種藉口。

副排告訴了匡復很重要的觀念,「值星官代表連長,除了連長以外,任何人不參加晚點名必須先經過你的同意,值星官有權力要求他們停止任何工作。」

此外,副排還說道,「值星官不是服務生,是你指派他們做事情,不是他們要求你為他們做事情。」

他又說,「誰抗命,你就有權力一槍斃了他;如果你放任他,萬一連隊出了狀況,值星官還是要負全責,到時可能就變成你被判死刑。」

副排還告訴匡復,「你第一次值星官的作風,將會影響以後他們決定要對你如何配合,是把你的話當真或是耳邊風。」

副排這麼說,匡復才大夢初醒,原來值星官責任如此重大! 而軍官的外套不只是佛要金裝,人要衣裝的裝飾,而是貨真價實的權力,可以決定別人生死的責任和權力!

而實際上,該如何運用權力呢?或是如何取得真實的權力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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