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一章  柏士的遭遇--否極泰來(1)

     匡復在這裡所認識的基督徒當中,柏士是最奇特的一位,他是基督徒,一個和前面提過的基督徒全然不同的基督徒;別的基督徒是用嘴巴傳福音,但柏士不是用嘴巴傳。事實上,他根本沒有想要傳福音,可是卻身不由己。

     匡復和柏士剛到康乃爾大學後沒多久,匡復曾經問過柏士:「你要不要來參加查經班?」

     這說起來有些荒謬,匡復不是基督徒,而柏士是基督徒,柏士說是第一次碰到非基督徒邀請基督徒參加查經班,大概在非基督徒當中,很少像匡復這麼認真探討這個宗教的。雖是這麼特別的邀請,柏士並沒有答應,不過他們還是常碰面,因為他們同時來康乃爾大學,並且有幾門課是一起上的。

     對於柏士這樣不熱衷聚會的基督徒,匡復覺得有些訝異。不過匡復不覺得有什麼好難過的,查經班多一些或少一些人氣,與他沒什麼相干。匡復只是覺得下課後,柏士大多自己一個人,匡復認為柏士應該多認識一些人,到底出門在外嘛!在這個地方,柏士的朋友屈指可數,匡復和柏士修最多相同的課,所以自然成為他最常在一起的朋友。即使如此,他們除了討論功課以外,其他的話並不多。

     這裡在美國的紐約上州,季節變化非常明顯,開學沒多久以後,就進入了秋天,紅黃楓樹遍滿山野,視覺上似乎一片火熱,但迎面吹來卻是冰涼的風,使人情緒感受非常強烈。一天下課後,匡復和柏士散步到樹林稍為享受一些閒情,對於念工程的人而言,即使很被景色感動,話題上也很少詩情畫意,而柏士似乎是這類典型念工程的人,他們簡單扼要地讚美一下風景,就開始聊起其他東西。

     「你知道嗎?我本來也要找老E當指導教授的。」

     「真的,後來為什麼沒找他?」柏士問道。

     「其實我找了他,他也同意了,但是有一個表格沒有給他簽名,隔了幾天之後,我拿表格再去找他,他說是已經收了太多學生,不能再收了。那個時候我覺得很生氣,怎麼連美國人都沒有信用,表格簽字只是個形式嘛!口頭答應就應該要算數,不是嗎?而且等我發現不能當老E的學生時,都已經開學了,我要上課,又要重新找其他教授談,令人覺得非常困擾,也枉費我提前兩個星期來美國。要不是已經繳了金額不少的住宿費,我可能早就回臺灣去了。」匡復趁機發了一頓牢騷。

     今天柏士也頗有談話的興致,他說:「我那個時候比較幸運,他答應後,我就趕快拿表格給他簽名。不過他真奇怪,多收一個學生又怎樣,而且你已經有學校給你的獎學金,他不必再為你擔心。明年他還得想辦法幫我弄個研究助理獎學金或助教獎學金,否則我就不能再當他的學生了,因為我自己花錢來念,在這麼貴的學校,我的錢只夠念一年。」

     然後柏士就談起過去,以及為了能夠念這個學校,如何辛苦地賺錢存錢云云。聽他談起過去後,匡復比較能理解為什麼他總是獨來獨往,因為他怕和大家在一起,難免會去一些地方而多花錢。

     柏士繼續說道:「其實我很羨慕你,為什麼你的成績可以那麼好,能拿到獎學金,我覺得我也很用功,可是成績就是無法和一些人相比,譬如像你。我常常覺得上帝並不是很公平。」

     聽他說到上帝不公平,匡復覺得很驚訝,竟然基督徒有這種感慨!不過他這個非基督徒也深深覺得上帝並不公平。匡復接著說道:「就是嘛!李暉是獨子,他家那麼有錢,但是他不僅有這個學校的獎學金,還有其他好幾所學校給他獎學金。」於是匡復也把過去的一些不幸和難過的遭遇告訴他。

     「聖經說的,那有的,還要加給他,叫他有餘;沒有的,連他所有的,也要奪過來。我做為基督徒很久了,常發現聖經講得很對,但是我很不願意接受。」

     「那你一開始如何成為基督徒的?」

     於是柏士從他小時候如何進教會,如何體會耶穌的愛等等開始談起。他談到小時候在教會的快樂時光,現在回想,他覺得耶穌的愛就是教會發的糖果和辦的一些活動;不過他也確實經歷了一些所謂的神蹟奇事,譬如聯考放榜之前,神先告訴他確切分數;還有以前每次禱告以後,就比較能記得讀書的內容,所以國中以前成績都是第一名。

     「因為你禱告後,心裡比較安靜,所以記得較牢嘛!」匡復不覺得這算是神蹟奇事,至於聯考分數的事,確實滿神奇的,他得再想一想。

     「對啊!等上高中以後,我發現很多人不需要禱告,就可以念得很好。特別是班上有一個同學,我再怎麼努力,成績就是不如他。而上了臺大電機系以後,看到更多同學並不是基督徒,但成績更傑出,於是我也懷疑起到底禱告有沒有真正的作用。」柏士倒也老實地認同匡復的觀點,甚至還說出許多類似的感想。

     「嗯!太陽照好人,也照壞人。」匡復開玩笑地說,這是在查經班聽來的觀點。

     「說到好人,大學中,我發現同學裡也有努力做好人的,他們雖然不是基督徒,我卻覺得他們比我這個基督徒還好,也比教會中許多弟兄姊妹做得好。像我就常常會嫉妒他們,我也會嫉妒你。」

     聽到柏士如此誠實地承認對他的嫉妒,匡復不僅沒有生氣,反而覺得柏士滿值得信任。不像查經班中的一些基督徒,他們總認為基督徒好得幾乎就像聖人一般;有些基督徒做得較不好時,就說是人都會有軟弱,但他們還是比非基督徒好。匡復聽了非常不服氣,覺得聖經的內容還算不錯,不過卻不能幫助基督徒分辨是非。聽柏士如此坦然承認自己的錯誤,真是特別,過去認識的人中也很少如此坦白的。

     匡復說:「假如我再怎麼努力也比不上別人,我大概也會嫉妒。」匡復倒不是禮尚往來,也不是要安慰柏士,而確是有感而發。匡復也把在查經班所觀察到的情形告訴柏士,柏士並不驚訝,因為他在臺灣的教會,也有類似的感觸。

     柏士接著說:「每次唱詩歌時,我都不太敢唱,因為我覺得詩歌中說到要如何愛耶穌,要如何被他使用,我都做不到。可是不曉得為什麼,他們都唱得很起勁,然而他們表現出來的也不怎麼樣。有時我想分享真實的感受,但他們總投給我異樣的眼光,使我覺得為什麼自己那麼不屬靈。」

     聽他這麼說,匡復很慶幸自己不是基督徒,否則在查經班可能也會有和他一樣的遭遇,那一定覺得很孤單。

     經過這一番談心之後,他們成了莫逆之交,匡復在查經班聽到或討論到的內容,也常常再向柏士提起。許多問題在查經班當中只能聽到所謂的標準答案,但是從柏士可以聽到發自內心的觀點,匡復反而因此更能體會聖經的深刻意涵。

     在他們忙於作業和考試當中,第一場雪沒多久就下起來。此時柏士還得忙著繼續申請學校,因為他不確定老E明年會不會給他研究助理獎學金。偶而他們還有時間閒聊,匡復常問柏士一些基督教或聖經的問題,因為他對這個宗教相當好奇,特別是柏士竟然相信它,雖然柏士也常覺得某些部分滿荒謬的,譬如參孫竟然會告訴妓女他擁有神力的祕密,而上帝竟然重用這種經常嫖妓的人;還有那對雙胞胎,大的叫以掃,忠厚老實;小的叫雅各,頑皮刁鑽,就像韋小寶,但是上帝卻說,祂喜愛雅各,憎惡以掃;以及柏士也常感慨神何以先奪去約伯的兒女家產,然後再給他加倍的福分。失去的生命,再多補償也換不回來,不是嗎?

     有時匡復開玩笑地問柏士:「基督教這麼荒謬,你為什麼還信?」

     柏士卻煞有其事地說:「萬一它是真的呢?想想看,被地獄的火永遠地燒,那是很可怕的!」

     人死後會再復活,然後被地獄的火永遠地燒,這不是匡復過去所相信的。他傾向於認為人死了以後就一了百了,雖然他並不確定死後的世界會是如何,但活一遭已經夠辛苦了,竟然還要復活。不過,另一方面,假如死後就一了百了,那活這一遭又為了什麼?中國人說是「虎死留皮,人死留名」,可是死後若沒有知覺,一生的名利榮辱也就隨著死亡而結束,又何需在乎名留千古,或是遺臭萬年?然而若是如此,那麼辛苦一輩子所為何來?不如吃吃喝喝算了,就像街上流浪的狗一般,走到那裡算那裡。在這個草木皆枯的冬天,面對漫天翻飛的白雪,匡復反倒覺得這樣的想法並不瀟灑,反而是無限的悽涼與無邊的空虛。雖然從書上讀了不少觀點,但沒有定論,匡復覺得死後的世界是不可知的,各樣的觀點也無法證實,就看你要相信那一個觀點,但是聽柏士的口氣像是對地獄的永火頗信以為真,而且相當畏懼。

     「你真是不像基督徒,但更像一個實實在在的人。」 匡復坦率地告訴柏士此時的觀感。

     在過去的認知中,基督徒應該是喜愛真理的,甚至願意為了真理而犧牲生命。沒想到在匡復眼前的竟是相反的一個基督徒,可是他喜歡眼前的這個比較不像的基督徒,遠超過查經班那些「喜愛」真理的基督徒。

 

(未完,待續)

 

arrow
arrow

    沐林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