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幻想的慰藉(1)

     現實的生活既然不能如願,於是匡復訴諸幻想,其實他已無法分辨到底是幻想或是夢境,甚至於分不清是想像的情境或是真實的遭遇。

     一天早上,他們約在臺大的校門口碰面。她穿著粉紅色上衣,配上牛仔褲,看起來很清爽。匡復在羅斯福路的路邊,遠遠看到她沿著傅園邊的人行道走來,拎著行李,背後襯著從樹葉間灑下的陽光,在她右邊是傅園蓊鬱的樹林,左邊是車流不息的羅斯福路,匡復覺得像是在看一齣正要上演的電影。

     匡復迎上去,對她說:「妳今天看起來很漂亮。」

     她稍微彎腰,作個揖,笑笑地說:「真的嗎?」

     「當然是真的。」匡復也笑笑地說:「需要幫妳拿行李嗎?」

     「不用啦!行李滿輕的。」

     「好吧!那就不勉強了,我們可以搭○南或二五三公車去火車站。」

     「好,就跟著你了。」她爽快地回答,聽起來有點像是雙關語。

     到宜蘭的火車要搭兩個多小時,他們在火車上很自然地聊了起來。早上十一點多,他們到了鄉下家裡,剛好媽媽去菜園,二哥在家準備一些要帶去田裡的東西。匡復向二哥借了摩托車,二哥還考慮到夏天太陽很大,建議他們戴斗笠,那時還沒規定要用安全帽。看到她戴上斗笠,匡復覺得很有趣,因為她這個模樣,有點像是要下田的農婦,可是氣質卻還是城市姑娘,像是電視劇中飾演農婦的女主角,一種與現實不合的妝扮,匡復不禁看了好一會兒。

     「我戴斗笠的樣子很奇怪嗎?」她留意到匡復不尋常地看著她。

     「不會啊!很好看,像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農村婦女。」匡復答道:「走吧!我們先去看我念的國中。」於是催促她快坐上摩托車後座,和二哥說過再見後,就發動機車出發了。

     到了國中,他們先在校園繞了一圈,校園有一面是對著馬路,一面靠著堤防,另兩面被稻田包圍著,視野相當遼闊,遠處隱約可看到雪山山脈。國中校歌的前半段對校園景色描寫得相當好:

     遠山蒼蒼,大海茫茫

     漁歌起,稻花香

     豪氣干霄壤,書聲滿蘭陽

     春風十里,化雨一堂……

     匡復念的國中是男女分班,國小的同班同學幾乎全都升上這個國中,但男生和女生被分到不同的班級。匡復告訴她,上了國中之後特別懷念國小時班上的一位女同學,但升上國中後不同班,所以每次放學時常期待能再看到她。國中一年級時讀了《少年維特的煩惱》,不知道那是歌德的小說,只是覺得怎麼有人把他的心情描述得那麼貼切。

     「你念錯科系了,我覺得你不該念電機系。」她說道。

     「妳說的沒錯,從大一下學期到大二受過張老師訓練至今,我常想要轉念別的科系,但至今仍無法確定我適合那個科系。」匡復接著說:「妳說,我該轉到那一系?」

     「我也不曉得。你那位國小同學現在那裡?」她似乎對匡復國小的女同學較有興趣。

     「不知道,失去連絡了。」匡復回答道:「走,我們爬上堤防,然後到中央大橋下面,以前國中的美術老師常帶我們到橋下寫生。」

     於是帶她到中央大橋下面,橋下是宜蘭河,那裡的風景很漂亮,他們找了靠岸邊的石墩坐下,從橋下面望著雪山以及遠處奔流過來的河水,像是別有洞天。

     「景色美嗎?」匡復看著她,隨口問道。

     她轉頭面向匡復,點點頭,若有所思,像是陶醉在這田園的恬靜。這裡其實並不真的安靜,因為還有流水淙淙,蟲鳴鳥叫,但對照城市車聲的喧囂,可說是天壤之別。

     匡復的心靈也沉醉在美好童年的回憶當中,大學生活所受的創傷,此刻都離他遠去。或許田園的景色有療傷的作用;或許美好的童年也能撫慰成年後,面對社會困境時的難過;或許鄉下這裡的空氣特別清香;或許回憶中的校歌,像蝴蝶般飛翔;或許宜蘭、蘭陽,這樣的名字念起來或聽起來就叫人精神昂揚;或許人就該回歸自然,親聞泥土的芬芳。或許他的直覺告訴自己,回到快樂記憶的地方,疲憊的心靈將可以得到安慰。這裡不僅是故鄉,也是煩惱的沉澱處,心靈的避風港。

     沉浸在這樣恬適的田園氣氛中,忘了在臺北經歷的煩惱,也忘了時間的流逝,直到肚子咕咕嚕作響,才想起還沒吃午餐,於是匡復轉頭問她:「妳肚子餓了嗎?」

     她也轉頭看著匡復,問說:「你呢?」

     被她問得有些不好意思,因為匡復只顧著回憶國中往事,忘了招待客人,但念頭一轉,覺得想調皮一番,說:「有美景當前,又有美女相伴,所以肚子忘了餓。」

     她也調皮地回答:「那當然了,有美景當前,又有俊男相伴,所以忘了肚子餓。」然後斜歪著頭,用她的大眼睛瞪著匡復,眼神似乎在說:「沒想到你會油嘴滑舌。」

     匡復也回報給她類似的眼神,嘴上帶著俏皮的微笑。她似乎意會到了,在一瞬間轉換了眼神,匡復覺得她想問:「在這荒郊野外,有什麼東西可以吃?」

     匡復發現讀她的神情是滿有趣的事,正想確定是否從她的臉上可以猜到她心裡想的,沒想到她真的問:「這裡這麼偏僻,有什麼可以吃的東西嗎?」

     「隨便吃吃可以嗎?」匡復問道。

     「沒問題啊!那裡都可以,有得吃就好。」她回答道。

     於是他們騎上摩托車,到一家小吃部,點了滷肉飯,滷蛋。過去從沒特別留意到,從表情和眼神可以猜到別人的心裡,匡復邊吃飯邊看著她。她似乎對這裡的滷肉飯和滷蛋頗滿意,然後抬起頭來。看到匡復在看她,問道:「你在看什麼?」

     「看妳喜不喜歡這裡的東西?」匡復說。

     她回答道:「哦!還滿好吃的。」似乎她沒有發覺匡復開始在讀她的表情。

     「我想起還有一個地方,景色更漂亮,妳有沒有興趣去看看?」匡復接著說。

     「好啊!你要去那裡,就跟你到那裡。既然和你來到這裡,當然就隨你安排了。」她回答道。對於她如此的信任,匡復心裡有些悸動,一種難以形容的悸動。

     「我帶妳去看蘭陽溪的出海口,那裡可以看到溪水和海水匯流交溶的景象,而且溪面非常廣闊,從岸的一邊,看不到對邊的溪岸。」匡復說道。

     「聽起來很棒,好啊!」她說。

     蘭陽溪出海口離匡復家約三、四公里,到了附近,停好機車,他們就往堤防走去。這裡的堤防比宜蘭河的還高且寬,並且和海岸的防風沙丘連成一片,像個小山脈,上面還有不少灌木樹叢。山脈前有個與之相連的小臺地,上面種了好幾棵高大的榕樹,除了隱約可聽到海浪的聲音以外,看不出是已經靠近海邊,若非行家,外地來的人,很難發現如何去蘭陽溪的出海口。

     匡復帶著她往海邊的路走去,經過小臺地。小臺地的四周種著榕樹,中間有個空地,但上面有蓊鬱的榕樹枝葉遮住,陽光幾乎曬不進來,加上地勢高,風吹得進來,所以頗為涼爽。附近的人家擺了一些椅子和小茶几在這上面,有幾個人坐著納涼。他們還用牽罟用的纜繩做了搖籃床,綁在小臺地旁邊的榕樹之間,總共有七、八個,像鞦韆般可以搖晃,有大人,也有小孩躺在上面,搖過來晃過去,涼風吹來,在夏天的午後,感覺很是舒服愜意。

     她停下腳步,看著他們舒服享受的樣子。從她的表情,匡復覺得她也想躺上去,剛好還有幾個空著的搖籃床,所以問她:「妳想躺上去試試看嗎?」

     她很高興地說:「是啊!我可以躺躺看嗎?」

     於是匡復用臺語問坐在椅子上的人:「可以借用這些搖床,躺一下嗎?」其實他知道應該可以的,因為這是鄉下這裡的不成文約定,只要是長期放在公共場所的東西,基本上就是給大家用的,不過到底這裡離家還有一段距離,還是問問看較保險。

     果然他們回答道:「可以啊!大家都嘛可以用。」

     匡復向她點點頭,她就找個搖籃床,躺了上去,匡復幫她搖了幾下,然後自己也找了另一個搖籃床,先拉到一邊,躺上去,然後把撐在地上的那隻腳收起來,床就搖了起來,輕輕閉起眼睛,覺得很舒服,隱約聽到海浪的聲音,像是躺在船上,隨著波浪溫柔地擺動。她也閉著眼睛,頗為享受的樣子。

     過了一些時候,匡復起來走到她旁邊,她還閉著眼睛。匡復發現她眼睛閉著的模樣滿好看的,他像欣賞一幅畫般地看了她一會兒,然後小聲喊著說:「天亮了,起床嘍!」

     她輕輕張開眼睛,說:「好舒服,住在鄉下真好。」

     「做了什麼夢?」匡復開玩笑地問。

     「不告訴你。」她也調皮地回答。

     坐在椅子上的人轉頭看著他們,似乎認為他們是情侶。對於那些人的誤解,匡復覺得有些不好意思,於是催促她:「我們快去蘭陽溪出海口。」

     她下了搖籃床,匡復帶著她往出海口的小路走去,刻意走在她前面有一小段距離,似乎要向那些人表示,他們並非情侶,但匡復不知道為什麼如此在意他們的眼光,好像是作賊心虛一般。

     這條小路的兩邊都是林投樹,頗長,走了一些時間後,發現她落後了一段不小的距離,匡復趕緊停下來等她。她氣喘噓噓地趕了上來,說:「你走那麼快幹嘛?」

     本來還算伶牙俐齒的匡復竟一時語塞,於是搪塞個理由,說:「我一時忘了有跟妳在一起。」

「你騙我!」她很快地回答,氣喘未息。

 

(未完,待續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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