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  大學之道的養成--失落的哲學家皇帝?(1)

      匡復不明瞭自己是否陷入了失戀的感覺,但他確定自己的感性層面更敏銳了。收音機李季準的感性時間似乎變成了他的安慰。「這應該也是室友們的喜愛吧!」他想。

      雖然都是男生,但聽到李季準充滿磁性的男性聲音,還是被深深吸引。室友們各有自己的收音機,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戴上耳機,以免干擾到別人,照講並不知道別人在聽什麼節目,但是在廣告時間,全都不約而同地學著李季準的臺詞:「夢絲絲褲襪……穿上它,你就忘不了她……」因此知道,幾乎每個人都在李季準的感性頻道。在聽李季準的感性時間當中,匡復發現他的感性特質更容易被節目內容撩撥。

      另一方面,理性思考也隨著讀了更多的書籍,而有更多發展。然而感性世界和理性世界卻像是彼此正交,或是較一般的說法稱為「垂直」,匡復認為,這裡用數學名詞「正交」或「垂直」來形容最為貼切,因為他把物理數學上的觀念融到了感性的世界。「正交」的意思用在這裡表示兩個世界互不相屬,各自獨立,但卻不是河水不犯井水,毫無關係;有點像是座標軸上的橫軸和縱軸,兩個軸在原點交會,離開了原點,就互相分離。理性是匡復和同學互動的世界,包括和同學之間不著邊際地聊天打屁;而感性世界則是他默默幻想,將來可以不被現實困擾,有另一個讓他心靈舒暢之處,但什麼會讓他心靈舒暢?他也不知道。他多麼盼望一切都回到原點,那個沒有界限而互相交會的開端,就像童年時雖然懵懵無知,卻也總是沒來由地快樂,然而目前的現實當中,卻不能夠。

      理性和感性同時在匡復的心裡激盪,讓他感到極為困擾,因為找不到調和這兩個層面的管道,就像武俠小說中寫的,兩種不同的內功在體內衝撞,叫人幾乎走火入魔。現在是理性和感性在匡復的內心裡拉扯,叫他痛苦難當。

      感性成分和理性成分在持續擴張當中,匡復覺得內心被嚴重地拉扯,就像兩股強大的力量,一股把他扯向右,另一股把他拉向左,匡復幾乎要被撕裂了,希望放掉其中一個,卻無能為力,覺得非常難過。他越來越不知道理性的層面是自己,或是感性的層面才是自己?或是兩者都不是真正的自己,而真正的自己已消逝無蹤?匡復想放任著讓理性和感性隨意拉扯,但內在卻有著某種莫名的恐懼,覺得似乎他將走入梵谷的情境,而一想到梵谷,又讓他聯想起曉軒。「她是否也和我一樣的感受,也將走向梵谷的結局?」

      匡復內心深處有些盼望,將來他們兩個都將度過這個拉扯的困境,最後因他們的相同經歷,而彼此惺惺相惜。「我不輕言放棄!」他心裡鼓勵自己,但卻毫無確據。

      大四的新學期開學了,匡復的心靈並沒有因為即將念完大學而喜悅,不是成績不好畢不了業,而是因為理性和感性的拉扯而徬徨無措。他還繼續和幾個朋友以書信連絡,他不確定,持續寫信的原因是他還想要抓住那一點點像是和曉軒來往的感覺,或是因為大一時聽到傅鐘二十一響的傳說,他發現寫信和寫日記可以幫助他靜下心來沉思,特別是大四時的生活更為忙碌了,沉思可以幫助他釐清一些思緒,但他還是常常懷疑,到底是否真的釐清了什麼東西?因為思潮總是沒來由地盪來盪去,不知所終。而他自己也感到困擾,為什麼總是要去思考事情的因果關係和來龍去脈?是因為自然科學的訓練,使得他習慣性地會想要弄清楚原因和結果?

      大四開學後不久,匡復收到室友童輝的妹妹如荍來信,她說是因為身體不好,所以休學了。如荍的病不是臨時發生的意外,而是高中就有的慢性病,沒想到現在會嚴重到必須休學。這讓他有些驚訝,因為童輝雖然愛好中國古籍,但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文弱書生,事實上頗為健碩,但沒有想到她妹妹的體質卻和他截然不同。

      看了她的信後,更覺生命之無常。匡復知道童輝的家境狀況,童輝是他們家裡的老大,再來就是如荍,下面還有幾個弟弟妹妹,爸爸是大陸來臺的退伍軍人,已經一段時間沒有工作,媽媽在當清潔工,有時也拾撿一些東西,現在的稱呼是拾荒者,以前就直接稱為撿破爛的。因為家境不好,如荍不可能接受好的治療。如荍小他們兩屆,若不休學,現在應該是升上大二。

      匡復想起一年多前的暑假,如荍剛考上臺大歷史系,她來到男十五舍外面,喊著:「哥哥,哥哥,你在那裡?」

      在男生宿舍前面,竟然聽到甜美的女生聲音,許多男同學探出頭來,看到一位穿著北一女制服的女生,圓圓的臉,閃著一雙亮亮的大眼睛,向著宿舍的每個窗戶張望,有好幾個同學不約而同地說:「哦!我在這裡,找我什麼事?」

      如荍說:「我不是找你們,我來找我哥哥。」她似乎聽不出來這些臭男生要占她便宜。

      「妳的哥哥叫什麼名字?」終於有位較正經的同學拔刀相助。

      「我哥哥叫做易童輝。」如荍回答道。

      「他住一○四,最靠近宿舍門口那間。」那位同學說道。

      聽到了他們的對話,匡復也探出頭來,看到一位五官和童輝長得頗像的女生,應該是童輝的妹妹沒錯,只是臉較圓,看來秀氣,清新無邪的臉龐。

      「童輝不在,有什麼事可以幫忙轉答的嗎?」匡復問道。因為男生宿舍規定女生止步,所以沒有邀她進來,直接在窗戶邊問她。

      「你是我哥哥的室友嗎?我是我哥哥的妹妹。」她先自我介紹,接著問道: 「可不可以請問你的名字?」

      「妳當然是妳哥哥的妹妹,」匡復覺得她的自我介紹似乎太天真了些,也忍不住想調侃她,接著說道:「我是你哥哥的室友,大家都叫我匡復。」

     「是匡大哥,抱歉忘了介紹我的名字,我叫易如荍,如果的如,荍是收到禮物的收,上面再加個草字頭,是詩經上面的字,一種花的名稱。」她補充說了自己的名字,還很有禮貌地稱呼他匡大哥,匡復覺得很特別,因為第一次被如此稱呼。

     「其實我不是姓匡,不過妳叫我匡大哥,聽起來也不錯。」匡復回答道:「妳找妳哥哥什麼事?」

      她回答說:「沒有特別的事,就麻煩你告訴我大哥,說是我來找過他。」

     開學後又看過她幾次,她就像他們剛上臺大時那樣,天真可愛,帶著稚氣,笑起來像朵燦爛盛開的花朵,就如她的名字一般,一副少女少男不識愁滋味的模樣,即使家境不好,如荍也不改其樂。她那時天真快樂的印象,至今還歷歷在目,然而時隔一年,現在她信中卻充滿沮喪。心裡不勝唏噓感慨,難道升上大二,生命就得遭逢劫難?就像他和曉軒一般,形式或許不同,但…… 。

      如荍的病讓匡復對生命的脆弱和無奈有更深的感受,以前覺得大家都還年輕,或許生命有挫折,但總沒有清楚意識到,必須因此終止原定的步驟。但是現在發現,即使年輕,生命不見得會照著既定的節奏奔放,也有可能會萎縮,就像花朵盛開還沒結束,就開始枯萎。收到如荍這封信時,碰巧也是秋天時節,匡復不禁感慨:「秋天,秋天,為什麼總是伴隨著憂愁的事件?」

      這段期間剛好讀到小仲馬的《茶花女》。小說中的一段讓匡復的內心跟著顫慄,不是恐懼的顫慄,而是感受到情感仍然強烈相繫,但卻生死永別的悸慄。小說當中描述到,茶花女瑪格麗特死後葬在墳裡,她的男友亞蒙還對她思念不已,決定要再親眼看她的遺體。在挖開墳墓,撬開棺材,看到瑪格麗特的遺體時,亞蒙情緒非常激動,他的眼睛、臉頰、和雙唇掩不住內心澎湃的情緒而悸動顫抖。不知為什麼,這本小說也讓匡復聯想到曉軒,匡復覺得他似乎像是亞蒙,他想像著,若是他看到曉軒的遺體,他的情緒將不僅僅澎湃悸慄,甚至會當場崩潰……

      然而,有什麼道理,他會看到曉軒的遺體?他想不出個所以然,或許只是如荍的因病休學,讓他覺得死亡似乎並不遙遠。他的腦海不由自主地想像,假如曉軒真的走上梵谷的選擇,他也將無法避免,他心中覺得他和曉軒之間有許多相似,特別是最終的人生方向。於是匡復開始思考自殺,探討有那些方式可以自殺,梵谷的舉槍自盡不是他能做的,因為他不知道那裡可以買得到槍。跳樓,不確定可以,萬一沒有成功,變成殘廢將更難再進行第二次。切腹,和跳樓類似,不確定可以,萬一沒有成功……後來看了一部電影「蘇菲亞的選擇」,發現與世界疏離,覺得痛苦以及想自殺的人不只是他,蘇菲亞和她男友的自殺方式不錯,似乎是死得沒有痛苦。匡復心裡想:「活著痛苦,死的方式就應該沒有痛苦。出生、原生家庭沒得選擇,但死亡的方式總可以自己選擇吧!但是到那裡買那種藥?」

 

(未完,待續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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