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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章  美麗新世界--發現新身分(3)

     吃過晚餐,匡復沿著北崔圃翰墨路(North Triphammer Road)走回宿舍,他的宿舍在校園北邊。一路上,一邊走著一邊思索約翰所說的,匡復不知不覺地問著自己:「我真的有臺灣原住民血統嗎?」

     真是太令人意外了,匡復來這裡要學習美國的科技,卻發現了自己的真正身分,就像在張老師那裡受訓時發現了自己原生家庭的真相一般,現在更進一步,連自己血統的起源都得重新認識。不僅家人哄騙他家庭背景,甚至連整個臺灣社會都在欺騙他的出身,說是臺灣人大多數都是大陸來的,只是早來晚來的差別而已,大家都是炎黃子孫,卻從來不提大多數臺灣人都有原住民血統。或許臺灣社會的許多人都不知道這個事實,都在莫名其妙之下,被騙說是中國大陸來的移民後裔,以為和臺灣原住民的血緣無關。

     「我是誰?」這真是不容易的問題,特別是對臺灣的多數人而言。

     曾經聽說臺灣的原住民中有一族是平埔族,不住在山上的臺灣原住民,只是後來去向沒有人提起或深究,匡復以為是被他的祖先移民的漢人消滅了。但其實並沒有被消滅,而是和早期的移民融合成臺灣的多數人,國民黨政府在學校教科書上所教的,其實不是事實,幾乎大家都是臺灣原住民的後代,不是只有以前稱呼為山胞的那一群人。匡復想起爸爸在音樂方面的天分,他的音感渾然天成,或許真的是有臺灣原住民的血統,所以繼承了那個特性?

     匡復進一步思考,美國不僅僅是科技發達,連對人類文明的認識都遠超過臺灣,他們對臺灣的瞭解竟然比臺灣人自己都要深且廣,太令人驚訝了!

     參加學校的餐飲計畫相當不錯,許多美國人都很大方,還很主動打招呼,匡復認識了不少人,但大多是大學部的同學,且多是萍水相逢,有些後來還碰過一兩次,有些也沒再碰過。總之,覺得他們不像以前聽說的會有種族歧視,至少和匡復在大學時的社團相比,不會有臺北人那樣的自我優越感,或許臺北人的族群歧視比美國白人還嚴重。也有可能匡復現在已經念研究所了,所見所聞比起大學部的學生多,也健談許多,而當焦點專注在話題上時,就忘記了種族膚色。

     又有一天,匡復到威勒.史特萊特(Willard Straight)活動中心餐廳吃晚餐。點完餐,匡復端著餐盤在找位置,看到一位女生,金髮碧眼,但長相和如荍有些類似,匡復不禁多看了一眼。說實在的,如果她是黑頭髮黃皮膚,匡復還真以為如荍也來了。雖然她金髮碧眼,但是頗有東方味,不像好萊塢電影中那類的女生。匡復又多看了一眼,她的對面正好有空位,匡復猶豫著要不要坐下,因為覺得被她的容貌吸引,有些不好意思,沒想到她竟然指著對面的位置,問匡復:「這裡有空位,你要不要坐?」

     「好啊!謝謝!」匡復說完,放下餐盤。

     「你好,我叫路得.歐康奈兒(Ruth O’Connell)。」她自然大方地自我介紹,並打招呼,這是美國學生和陌生人接觸的典型應對方式。每天都在這裡餐廳吃飯,已有一段時間,匡復習慣了美國人打招呼的方式。

     「你好,我叫匡復。」匡復也自然而然地回應。

     「我正在學中文。你從臺灣來的嗎?」

     「是的,我從臺灣來的。你在學中文,很好。」

     「臺灣來的,太好了。我覺得中文好難,你可以教我嗎?」

     「那個部分?」

     「注音符號,我總是記不起來如何發音。」

     「這沒有問題,我大學時教過不少家教,所以這對我不是問題。」

     「太棒了,讓你先吃完晚餐後再開始。」

     吃飯時,他們隨便地聊,她告訴匡復,她有個中文名字,叫歐康如,因為英文的「O’Connell」發音和歐康頗像,而「Ruth」和如發音接近,所以老師就幫她取了歐康如的中文名字。匡復告訴她,這個名字好美,既浪漫又親切,真是叫人喜歡,她聽了以後,竟然臉紅了。她的害羞模樣讓匡復感到真有東方味,但另一方面,她卻又大方地先和匡復打招呼,像是融合了東西方的優點於一身。她說匡復的英文比她的中文好很多,希望有天她能夠像匡復講英文般地講中文。匡復並不認為自己的英文夠好,不過和她的中文相比,確實還算不錯。她說是念語言學系,真巧,在餐廳中,和美國人搭訕而聊得較多的,都是語言學系,或許語言學系的學生想和其他語系的人互動,所以會多和匡復這個一看就知道可能會講其他語言的人聊天。

     匡復問她:「妳認不認識法蘭克和約拿生?他們也是念語言學系。」

     她說:「不認識,我這學期剛來。」

     「哦!我也是這學期剛來。」聽了匡復的回答,她覺得很高興。

     吃完飯,匡復就開始教歐康如注音發音,她似乎沒有像約拿生那樣的語言天分,所以學起來不怎麼快。匡復幫她用英文為注音符號拼音,並教她練習四聲的發音,總共上了一個多小時,直到餐廳剩下沒幾個人,之後再約好下個星期的同一時間,在這個餐廳的威勒.史特萊特大樓門口碰面。

     於是他們就這樣碰面了幾次,在上中文當中,當然也隨意地聊一些其他東西。後來知道她住的宿舍在北校園,匡復的宿舍也是在北校園,相距不遠。她的宿舍其實和北校園的學生餐廳頗近,所以就約了去那裡吃晚餐,這次沒有上中文課,他們隨便聊。雖然她的樣貌和如荍頗像,但身世好多了,當然也就不會有如荍那樣的憂鬱神情;能夠來念常春藤盟校的美國人,不太可能身世可憐。只是她真的很有東方味,雖然金眼碧髮白皮膚,但舉止動作卻像東方女孩,不知是她喜歡中文,所以無形中會模仿東方女性,或是天生如此?或者是美國人本就形形色色,只是匡復因看了好萊塢電影而對美國人存有刻板印象。

     晚飯後,他們到北校園的大草皮坐著,康乃爾大學校園很大,到處都有像擎天崗那樣的大草皮;這裡緯度高,夏天時,太陽到晚上九點左右才下山。看著夕陽還在樹林上方,他們繼續聊天,聊到了童年。匡復說到國小和國中都要學書法,並向歐康如解釋書法的運筆和寫法,她很驚訝可以用那樣的方式寫字,她希望也能用毛筆寫中文,可惜匡復沒有帶毛筆來美國,所以無法教她。匡復還談到國中時常寫生,到學校外面畫風景,歐康如覺得臺灣的教育真好,似乎比美國還豐富。其實匡復知道,因為他是在宜蘭鄉下,所以才能有這些多元的課外活動,在城市的孩子是辦不到的。

     聊著聊著,天色漸漸黑了,匡復陪她走回宿舍。就在他們從草地上站起來,走了幾步以後,她輕輕拉起匡復的手,溫柔地,自然地;他們手牽著手走了一段路,但匡復心裡卻不知道她伸出的手是代表友誼或愛情?他覺得和金髮碧眼的女性這樣的互動,好像是和電影中的人物來往,有種虛擬不真實的感覺。

     來這裡一段時間以後,對這裡的路況漸漸熟悉,匡復發現了直接從活動中心餐廳威勒.史特萊特大樓走到宿舍的幾個路徑。活動中心餐廳離電機系系館頗近,所以常在這裡吃晚餐。沿著其中一個路徑走回到校園北邊的宿舍,會遇到康乃爾大學的精神象徵麥克歌鑼鐘塔(McGraw Tower),然後經過悠莉絲圖書館(Uris Library),這個圖書館和麥克歌鑼鐘塔相連,而圖書館後面連接著很大的斜坡,稱為「圖書館斜坡」,披覆著非常大片的草皮,綠草如茵,中間點綴著幾棵大樹,遠處可以眺望凱悠佳湖。斜坡的頂端是一條行人小路,可以邊走邊看斜坡草坪、山谷和凱悠佳湖。

     行人小路的另一邊是好幾棟並排的大樓,每一棟的造型都不一樣,全都有石砌的牆,比臺大的舊圖書館還老,古色古香。這些建築物的另一邊也是一片大草皮,稱為「藝術草坪區」,四周圍繞著藝術學院的多棟建築,也是各有特色。

     匡復有時沿著斜坡頂端的行人小路,有時沿著藝術草坪區數棟古建築前面的小路走回去。兩條小路在貝聿銘設計的強生藝術博物館(Johnson Museum of Art)會合,然後穿過一條馬路,接著有階梯下到一座吊橋。吊橋跨於秋之峽谷(Fall Greek)上面,峽谷非常深,底下巨石分布,溪水湍急,不時可以看到水流沖撞巨石,水花四濺。傍晚時分,夕陽映照著峽谷斷崖,有時陽光也經由水花漫射上來,光芒閃爍。

     經過吊橋之後,再經過幾棟宿舍邊的馬路和小徑,可以回到宿舍。因為這裡是山區,馬路和小徑常是沿著山邊鋪設,路邊到處是野花野果。匡復想起出國前和椰瑜以及幾位同學到谷關遊玩的情形,那裡也是走在山間小路,隨處是野花野果,於是興起寫信給椰瑜的興致。

     現在和她相距在地球的兩端,因為遙遠的距離,所以覺得她還不錯,似乎沒有在臺灣時那麼想逃離她,也可能是在這裡的情況頗為愜意,所以就不再計較某些細節。

     其實也想寫信給一晴,但回想起大一時她不愛回信,猜測她不是喜歡風花雪月的人,還是打電話給她較實在,反正美國的長途電話不貴。其實更想寫信給曉軒,告訴她來到康乃爾大學後的許多感想,就像大一時,告訴她許多在臺大的見聞感受一般,但是……。想到此,匡復有些傷心,特別是美景當前,但知己卻遠離。

     這裡在美國的紐約上州,季節變化非常明顯,開學沒多久以後,就進入秋天了。學校在山坡上,一到秋天,滿山遍野都是紅黃楓樹。從活動中心餐廳走回到宿舍,在秋季時分,景色更美了,有幾次上學時匡復特別帶了相機,以便在回宿舍的路上拍攝。匡復拍了圖書館斜坡和遠處的山谷及凱悠佳湖,也拍了秋之峽谷的景色。他陶醉在美景當中,看著滿山遍野溫柔的黃色,交錯著一叢叢熱情的紅色,點綴著常綠的松柏,以及黑灰色的懸崖斷壁,還有白花花的溪澗。匡復想:「再冷血的人都應該會感動,何況是我這麼感性的人!」

     此刻,匡復的心靈因為美景而悸動,又是不知道為什麼,當心靈有深刻的感觸時,就不知不覺地想到曉軒。「真盼望曉軒現在就在身邊,可以一起分享這麼美妙的景致。她今年剛從醫學院畢業,如果我出國前鼓起勇氣邀她和我同行,或甚至告訴她,要和她一起共度此生,她是否會動心?若是知道現在會是這麼美好的光景,我當初應該……」匡復又陷入了遐思。他也無法理解,已經和曉軒多年沒有聯絡,何以還是不知不覺會想起她,只是現在已經不再像剛分手時那樣地感到椎心之痛,似乎是習慣了這麼一回事,她就是會偶而浮掠過腦海。

 

(未完,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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