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章  留學生活點滴(3)

     能夠到康乃爾大學念書可說非常幸運,匡復在這裡遇到的美國人或其他國籍的人都相當友善,不像紐約市或洛杉磯,在那些大城市念書的同學還會碰到偷竊或搶劫,如一晴說過的,紐約市是人吃人的地方。居民和學生友善的原因可能是這裡的民風非常淳樸,大學所在地綺色佳鎮的人口不到五萬人,加上附近郊區居民合計約有十萬人,若把康乃爾大學的學生和教職員也算進去,仍然不到十五萬人,所以不會有大城市的複雜生態。

     二次大戰後,美國到處蓋高速公路。高速公路可以帶來交通的便利和經濟上的繁榮,但也會衍生犯罪之類的治安問題,假如綺色佳居民希望有高速公路經過,以康乃爾大學和校友在紐約或美國的政經勢力,大概是沒有問題的;然而綺色佳的居民選擇不讓高速公路經過,因此綺色佳的人口在幾十年中沒有多大變化,交通確實較不方便,要去別的地方,得先開半個小時的車程才能接上高速公路,但治安非常的好,儒家期盼的理想世界,路不拾遺或夜不閉戶,在這個地方已經實現了。居民們不但沒有抱怨他們的父執輩當初選擇不讓高速公路經過,反而為這樣的決定感到驕傲。

     不曉得每個人的本性如何,但是來到綺色佳以後似乎就變得友善。匡復住在北校園的宿舍,美國的學生宿舍沒有分男女生,大家混著住,卻也沒有出現什麼亂子。匡復的房間對面住著一對女生,有時會碰到她們,打打招呼,或隨便聊聊。

     這裡其實是大學部的學生宿舍,但匡復不知道為什麼申請了以後被分配到這裡。研究生的生活圈子和大學生不同,所以匡復和這些宿舍的大學生沒有太深入交往。比較特別的是,有一位物理系的研究生也住這裡,碰巧他們都修了量子力學,所以常常碰面,也常一起吃飯。他說是從加拿大來的,叫克萊爾。克萊爾金髮碧眼,但行為舉止頗有英國紳士的味道,講起話來不疾不徐,咬字清晰,所以聽他講英文比起其他人更清楚,克萊爾的談吐和這裡的美國大學生非常不同,不知道是因為升上研究所的原因,或是加拿大的學校風氣不同,又或者是他本就是這樣的個性。匡復也把克萊爾介紹給柏士和李暉認識,剛好大家都修了量子力學,因此漸漸地熟了起來。

     十一月初,下了第一場雪。以前看到的雪景是在電影和電視節目中,氣氛總是被營造得有些淒涼,但是現在真實地經歷下雪,卻沒有淒涼的感覺;路上的同學照樣匆忙趕去上課,好像沒注意到已經下雪了,有些同學甚至於說:「真好,比下雨好多了,不用帶傘。」 確實,前一陣子下了幾次的雨,每下一回,溫度就下降一些,在濕冷的氣候中,手還得撐傘,特別難過。在那段期間,匡復也早就拿出羽毛衣來穿了。還好這裡的每棟建築都裝有暖氣,溫度調在攝氏二十二度左右,所以進入室內,其實和春秋天的氣溫差不多,只要穿著一般長袖衣服就可以,而出門時再披上羽毛衣。現在下起雪來,雪飄落在羽毛衣上,抖一抖就掉光了。

     匡復其實有些興奮,因為是生平第一次看到雪。他脫下手套,伸出手接下幾片雪花,沒有預期中的冰冷,和以前抓住冰塊的感覺不同。嚴格地講,接住雪花時,沒有什麼感覺,就像接住羽毛一般,只是雪花沒多久就融化了,變成小水珠,但是太小了,比露珠還小,小到連一般水珠該有的冰涼感覺都沒有。手接著雪花,皮膚沒有感覺,但是心裡有感覺,現在是興奮的感覺。

     十一月底,冬天漸深,經常下雪,克萊爾邀他們去波士頓過感恩節,他們當然很高興地答應了,克萊爾的妹妹目前在哈佛大學念歷史系四年級。

     克萊爾特別租了車子,他自己開車,大家帶了睡袋和行李,一車四人就到波士頓去了。匡復很敬佩克萊爾,因為一路上只有克萊爾一個是西方人,其餘的三個都是臺灣來的東方人,但克萊爾不以為怪,還是一貫的風格,不疾不徐地說話,有時匡復他們三個人用中文聊臺灣的事,克萊爾也說是沒有關係,其實他聽不懂中文。說實在的,匡復不理解,為什麼克萊爾要花錢租車載他們到波士頓?在這個下雪的日子。若是純粹只為了路上有個伴,也不需要找他們三個人,美國人當中想去波士頓過感恩節的多得是,克萊爾很容易找到伴的。

     他們問:「為什麼找我們到波士頓過感恩節?」

     「嗯!和你們在一起滿不錯的,而且感恩節在美國就是要表達感恩,最重要的就是要將獲得的分享出去。」用他一貫平和的口吻,聽不出他說的是真心或是另有所圖,但匡復他們實在想不到克萊爾會有什麼其他企圖,只能以他是慷慨大方的人來解釋了。

     「你在北美長大,應該比其他地方的人更瞭解感恩節的由來,能否告訴我們,為什麼會有感恩節?」

     「這有好幾個版本,其中最常聽到的,大概就是你們聽過的。另有一個說法是,首批美國移民是信仰上帝的清教徒,他們本來就有感謝上帝的習慣。這群清教徒剛到北美時遇上了嚴冬,結果約有一半人死去。到了春天,倖存的人向印第安原住民學習怎樣種植當地的農作物。當年的秋天,這群清教徒的作物大豐收,於是特別選了一天來感謝上帝,這就是感恩節的由來。因為是在印第安人的幫助下,他們才能夠安頓下來,所以就邀請印第安人一同來分享,並感謝上帝賞賜的大豐收。所以感恩節的精神之一是,從上帝得到的賞賜和祝福,也要分享出去。」

     匡復他們又問了其他版本,克萊爾同樣不疾不徐地一一說來。

     然後匡復他們又問為什麼基督徒特別區分出清教徒,克萊爾說清教徒是一批不願意受英國王室掌控的基督徒,他們希望享有宗教自由,但不會放縱欲望,事實上是清心寡欲,一心追求聖經中的真理。後來有數批清教徒移民到新大陸,尋找上帝的「應許之地」,許多住在新英格蘭的基督徒大多是清教徒,波士頓就是他們聚會的中心。他們當中有不少人來自牛津大學或是劍橋大學,他們的學識水準普遍高於當時的歐洲,特別重視教育,移民後沒幾年就創辦了哈佛大學,希望透過教育,在新大陸建立上帝所應許的理想世界。

     清教徒受加爾文主義影響,普遍是入世的宗教觀,認為把人世間的工作做好,就是修行和敬拜上帝。因此他們肯定營利和工商事業,但是清教徒企業家從事營利事業不是為了個人的名利,而是要回饋社會。一位著名的布道家約翰.衛斯理說過這樣的名言:「拚命掙錢、拚命省錢、拚命捐錢。」這可以當作是清教徒精神的要義。

     克萊爾是基督徒,所以對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頗清楚,聽他用英文娓娓道來其實滿舒服的,他咬字清晰,語調溫和,雖然他的年紀比匡復他們三個人小,但卻像是個有耐心的長者。

     他們四人在感恩節那天的早上出發,雖然開了七個小時的車程才到波士頓,但一路閒聊,並不覺得很久。

     傍晚時分,到達波士頓郊區的一個人家,是克萊爾妹妹之大學同學室友的家。克萊爾的妹妹叫琳達,琳達的室友叫莎曼莎;莎曼莎有一個哥哥,在哈佛大學念研究所,爸爸在哈佛大學醫學院任教,媽媽在一個非政府組織機構做事。匡復他們和這一家人可說是素昧平生,但這一家人照樣熱忱款待。唯一扯得上關係的,就是克萊爾的妹妹琳達和莎曼莎是同學和多年的室友,於是他們愛屋及烏,邀了琳達,然後她哥哥克萊爾,而克萊爾又邀了匡復他們三個東方人。匡復他們和克萊爾在開飯前不久到達,琳達已經先和莎曼莎來到了家裡。大家坐在橢圓形餐桌,就像電影中看到的,很正式的晚餐。感恩節的晚餐照例要吃火雞,他們第一次吃美式烤火雞,覺得味道還不錯,尤其是淋上特別的火雞肉醬汁。

     晚飯後,大家移到起居室閒聊,隨意地坐在地毯上,旁邊有火爐,外面在下雪,對照之下,室內相當暖和,特別是這一家人接待客人時的親切溫煦。莎曼莎和她哥哥的氣質都和克萊爾頗像,溫文儒雅,說起話來不疾不徐,和好萊塢電影中美國年輕人有些急性子的模樣很不同,匡復頗被他們的氣質吸引。莎曼莎也是有點東方味,和柏士很談得來。之前匡復以為柏士有些木訥寡言,現在才知道他也是滿能談的;以前可能是沒太多機會看柏士和別人互動,因為他大多獨來獨往,到底匡復和柏士認識也才只有短短三個月。

     莎曼莎的爸爸和媽媽也加入他們的聊天行列,大家很自然地聊了起來,沒有生疏感,莎曼莎的爸爸講了一段往事,讓匡復印象深刻。莎曼莎的爸爸說,在莎曼莎和她哥哥還在念幼稚園的時候,他有一個機會,可以讓家裡的收入增加幾萬美金,這可是不小的數目,但每天必須要加班兩個小時,也就是說,每天得晚兩個小時回家。他想了想,如果接受了,每天就得減少兩個小時的時間和孩子相處,而一旦孩子長大了,童年已經喚不回來,所以就拒絕了。現在回想,覺得當時的選擇是正確的。

     這樣的談話、相處,看來是那麼平淡,但卻深深吸引著匡復。綺色佳居民拒絕高速公路,即使犧牲了繁榮也無所謂;莎曼莎的爸爸拒絕加班,即使薪水變少了也沒關係。為什麼?是什麼比繁榮和財富還有價值,叫這些美國人減少了繁榮和財富卻不後悔?以前匡復以為美國是富有的國家,而富有就是金錢方面,但現在卻深刻體會,美國人中還有相當大的一群,他們的富有不在財富,而是心靈,他們看重社會的安祥以及親情關係更甚於財富,不是只在口頭上說說,而是身體力行,這是在好萊塢電影中不容易看到的。匡復知道他在康乃爾大學所以能過得愜意,是因為有全額獎學金的關係,經濟基礎是美好生活的重要關鍵,但卻不是唯一的因素,還有其他,而到底是什麼呢?

 

(未完,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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