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四章 新的開始－－這必朽壞的，總要變成不朽壞
匡復在美國第二個年度的研究生生活就要結束了，湯瑪士和傑西在研究所已經念了五年，他們有可能在未來的一年內隨時畢業，需要找可以短期租住的地方，所以無法一起在那裡繼續住上一整年，匡復一時之間找不到另外兩個人同住，所以搬離了這個住處。而暑假一開始，柏士就到Ｍ大學去了；禹涵也畢業了，到另外的城市去工作；李暉更是在一年以前就離開了康乃爾大學，他有史丹福大學的研究助理獎學金，所以已經轉到那裡去了。許多同年來康乃爾大學的同學，因為只念到碩士，所以在這一年當中紛紛畢業離開了。
一堆人都離開了，匡復又回到孤單的狀況，但現在的感受和當年似乎不太一樣，不再像以前那樣感傷，他瀟灑了，如以前港劇楚留香主題曲中歌詞的結尾：「千山我獨行，不必相送。」匡復不知是否因為成為基督徒的緣故？或是決定不再打電話給一晴以後，就變得瀟灑了？或是因為他的心裡不再羈絆著要在有生之年尋回曉軒，所以得到了釋放？
匡復瀟灑了，但還是想念曉軒。暑假當中的某一天，他坐在與麥克歌鑼鐘塔相連的大學部圖書館後面，面對著圖書館斜坡，雙眼遠眺凱悠佳湖，但心裡卻回想著幾天前的夢。
夢中，匡復坐在好像是學校植物園附近的溪水邊，這裡有清澈的溪流，兩岸都是楓樹，這是春天時節，楓樹上長滿嫩綠的新枝新葉，微微透光。樹下是一叢叢的水仙花和鬱金香，五顏六色，美麗嬌艷，陪伴著青翠的溪水；溪水有時沖撞溪流中的石頭，濺出白色水花，匡復看得出神了。
突然間，溪水中倒映著泛紅的楓樹，原來景色已經轉為秋天，匡復稍微抬頭看著對岸，岸邊整排的楓樹已經變為橙紅，映著水中漂亮的倒影。水上的楓樹和水中的倒影，像是彼此對看的情侶，而橙紅的楓葉似乎襯托出他們既害羞又真摯的愛情。這時，一隻白色的鴿子飛過來，然後像一片白色葉子般，輕盈地飄落在匡復的身旁，白色的鴿子對照著橙紅的楓樹，特別地明亮，但卻柔和。
匡復看著鴿子，怔怔地瞧，她的眼睛，也看著匡復，他們的雙眼相互對看。突然，匡復認出她的眼神，不禁脫口而出：
「是妳，曉軒。」
「嗯！匡復，是我。」
匡復想伸出雙手去握她的翅膀，咦！伸出的不是雙手，而是一對翅膀，原來匡復也變成了鴿子。
化成鴿子的曉軒輕輕移步過來，他們翅膀挨著翅膀，彼此相靠，匡復在想，如果他們還是人的樣子，此刻應該是肩並肩地坐在一起，也是肩膀相靠。此情此景，讓匡復覺得非常溫馨，也非常高興，不知不覺中眼睛滿了淚水，他期盼已久，多年來就是盼望這一刻，與曉軒相聚，不管他們是人還是鴿子，就是要相聚。曉軒也是感到非常溫馨和高興，因為終於和匡復再相聚。
淚眼模糊中，他們互相看著對方的雙眼，發現也都是淚水盈眶，這是歡喜的淚水。這時，匡復想輕輕地說：「曉軒……」
但他哽咽了，說不出話來。也是在這個時候，曉軒伸出右邊的翅膀，舉起一根羽毛，輕柔地觸摸匡復的嘴，她以眼神告訴匡復：「不急，我知道你的心意，我也哽咽了，說不出聲音。」
他們繼續流著淚水，看著對方，在模糊的淚眼中，曉軒逐漸化回人形，匡復也是。然後匡復伸出手，握著曉軒的手，他們還是噙著淚水，發不出聲音，繼續雙手緊握，互相怔怔看著對方，眼神對視，心靈相通，一切盡在不言中。
良久，他們淚眼逐漸清晰，匡復看清楚了曉軒的臉龐，沒錯，就是他日思夜想的曉軒，曉軒也看著匡復。
「曉軒，我一直在想妳。」
「嗯！我知道，從你的眼神，我看得出來。」曉軒說道：「還有，你想要告訴我很多很多事情。」
「是的，妳怎麼知道？」
「我知道，我就是知道。」
「我可以開始說了嗎？」
「嗯！你什麼時候想說，就可以說，我隨時都準備聽你說。」
於是匡復開始說了，這幾年當中，他尋尋覓覓，到底什麼是他心靈深處最在乎的？他到處探索，嘗試……，最後發現，他所尋找的，以及所做的一切一切，其實就是為了想和她在一起……
匡復持續地說著，不知過了多久，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是用說的，而是用眼神告訴曉軒，曉軒也是用眼神回應匡復，他們在一瞬間就交換了很多很多想說的內容，還有往事發生時的心情和心境，曉軒的神情也隨著往事變化，或高興，或悲悽，或微怒，或憂慮，或興奮……，這時他們已經是手挽著手在這遍滿楓紅的溪邊散步。
又過了不知多久，他們相挽的手又變成交錯的翅膀，他們又變回了鴿子。但此時，他們透過眼神，已經知道對方想說的事情。
匡復又說了許多許多，似乎說不完，用眼神。然後匡復突然想到，一直都是他在說，他也想知道在這些年當中，曉軒遭遇了那些事情。匡復眼神流露出他此時所想，曉軒看了匡復的眼神，眼淚又簌簌流下。
看著曉軒流淚的雙眼，匡復突然一切都明白了，都明白了……。匡復感受著曉軒的難過，有好一會兒，但不知道如何安慰她。這時，一群白色鴿子飛來，停在他們四周，他們的眼神也透露著訊息，匡復似乎知道了他們的意思，於是和曉軒對看了一眼，接著鼓起翅膀，其他的鴿子也同時鼓起翅膀，他們一起飛翔，曉軒的心情此刻得了安慰。他們一群，飛過高山，飛過凱悠佳湖，飛過手指湖，飛過大洋。
然後飛到了一塊大陸，其中一隻領頭的鴿子，示意降落，但曉軒認為匡復還不合適和他們一起在這個地方降下，因為匡復對天國的領受還不多，曉軒擔心匡復在這個地方可能會有承受不起的遭遇。於是領頭的鴿子仰頭朝上，此時一道天光照射下來，在一瞬間，匡復被帶離他們。
匡復遙遙看著他們，似乎看到曉軒對他揮著翅膀，她的雙眸含著淚水，越來越遠，而她的淚水反射出光線，遠遠看來，像是閃爍的星光。然後醒來，匡復發現是一場夢。
回想到這裡，夕陽已經快要沉到對面的山邊，匡復的淚水仍然在眼眶轉。此時麥克歌鑼鐘塔的鐘聲響起，對匡復來說，是那麼熟悉，是他已經習慣了這個鐘聲？再仔細思量，好像和大學時聽到的類似。哦！是傅鐘！此時匡復回想起傅鐘二十一響……，據說是當年臺大校長傅斯年訂下的，他希望學生們能在一天二十四小時當中，撥出三個小時的時間，安靜思考，在這三個小時的安靜時間當中，不要有鐘聲干擾。而要思考什麼呢？匡復發現還是思念曉軒，以及人生的許多問題，而人生的諸多問題似乎沒有不和愛情有關。
鐘聲繼續響著，匡復的淚水也繼續地流，但他的心漸漸安祥，平和，有一個聲音在心裡悄悄出現：
「新的開始是過去的延續，但舊事已過，都變成新的了；這必朽壞的，總要變成不朽壞。」
鐘聲還是響著，匡復逐漸釐清，這不是傅鐘，而是麥克歌鑼鐘塔的鐘聲，然後鐘聲逐漸化成音樂，先是「風中玫瑰」，再來是「奇異恩典」……
他偶然回首，看著背後麥克歌鑼鐘塔下方的悠莉絲圖書館（Uris Library），弧形窗戶的窗格之間透出黃色燈光，溫馨柔和地映照著前方的大草坪，然後順著圖書館斜坡，毫無畏懼地融入似乎沒有邊際的矇矓漆黑世界，他覺得內心被輕柔地撫慰，黑夜也變得溫柔……
隨著音樂鐘聲，匡復的心靈愈來愈寧靜，此時夜幕逐漸低垂，他抬頭望著天空，看到一顆星星在閃爍，越來越明亮。
（未完，待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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