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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 承擔(2)

     不知為什麼,匡復突然對力立有著很深的憐憫。他知道力立的處境更為艱辛,匡復到大學才發現爸爸不能幫他解決困難,而力立在高中時,爸爸媽媽就棄他而去,得自己面對生活。匡復昨晚的感受,與力立相比,實在算不得什麼。於是匡復放下包包,自己去逛校園。匡復繞了一大圈,希望繞得夠久,回來時,力立已經醒來。此刻匡復心裡已經夠煩了,只想讓這件事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。

     匡復自己逛著校園,在這清晨時分,醉月湖、椰林大道相當安靜。他踽踽獨行,想著這一切,愛情,親情,一切都不可捉摸,讀了那些書,還是沒有找到答案,為什麼學校的課程沒有把這些列為必修?讀一堆中國通史、中國現代史,對解決切身的問題卻一點幫助也沒有,到底還有那些書會提供答案?再多想一些,或許自己算幸運了,大一時誤打誤撞參加了臺大青年社,讀了一些哲學方面的書,因此學會了理性控制自己的情緒,否則昨天晚上恐怕就和爸爸吵了一架,今天早上或許也和力立打起架來。想到這裡,匡復覺得還有許多哲學概念沒有讀清楚,新潮文庫有不少相關的書,應該去買些來看。而想到臺大青年社,有一段時間沒有去了,或許該再去看看,到底它是幫忙度過這段痛苦時期的關鍵。

     隔天,匡復去臺大青年社,看到桐齡在社辦,她現在是社長。匡復在社辦門口,看到她坐在椅子上,光線從門口對面窗戶的霧化玻璃照射進來,柔和地映照出她的側面,她雙眼看著正前方,凝神,若有所思。匡復卻似乎看到她表情慈祥,但略顯歲月的風霜,彷彿過去某個時候看到的一幅慈母畫像。畫像中,眼光慈祥,但臉上卻難掩擔憂,一種經歷歲月,因艱難刻劃而成的面容。匡復感到奇怪,為何桐齡的側影讓他覺得像是看到慈母畫像?

     此時,桐齡忽然轉身,看到匡復在門口,他們目光相對,桐齡的慈母面容瞬間轉換回年輕少女的臉龐,如大一時看到的模樣,但眼光中流露出對慈父的渴望。在他們目光相對後的一剎那,匡復幾乎要奪門而逃,他承受不起桐齡眼光投來的渴望,他自己都已心煩意亂,無力再幫桐齡承擔。桐齡也瞬間看出匡復眼神的閃躲,帶點失望地收起她的渴望,然後若無其事地轉頭和學妹討論事情。

     然後匡復進去社辦,瞭解到此時臺大青年社已在風雨飄搖當中,因為學校對臺大青年社的補助經費大幅減少,使得要繼續出版《臺大青年》雜誌有很大的困難,財務上的難題使得大家士氣低落。有人想乾脆結束臺大青年社這個社團,有人覺得《臺大青年》這個雜誌提供了許多大學生珍貴的論點,報導大學生對國家社會的理想和憧憬,應該設法留存;有人就單純地不捨在這裡建立的情感。桐齡在多位社友的懇求下接下社長,但面臨財務困境,士氣低落,以及在此困境中的流言蜚語,有些心力交瘁,但又不捨棄之而去。

     在困境中,或許當家的女性自然流露出母愛般的光輝,使得匡復看到她時,潛藏的戀母情結不自覺地浮現。而桐齡到底也只是和匡復一樣的年紀,匡復內心因困難而煩亂,桐齡又何嘗不是,所以在看到匡復的那一瞬間,對尋求如父愛般之有力依靠的渴望就不自覺地流露。為什麼?男性在困難時渴望母愛,而女性在困難時渴望父愛?是否人的內在本就潛藏著戀母情結或戀父情結?匡復不禁想起和曉軒碰面的最後一夜,曉軒對他的期待是否也是一樣?曉軒尋求的是男女朋友間的愛情,或是在困境中可以依靠的父愛?而匡復自己呢?他需要的是男女朋友間的愛情,或者也只是在困境中可以依靠的母愛?而到底男女之間的愛情應該是什麼樣子?是否其實也只是對母愛和父愛渴望的延續?所謂的靈犀相通,是否只是童稚時期,懵懂無知當中,對父母呵護的簡單期待?而當這樣的期待轉向其他人時,就得不到盼望中的回應?

     或許,在社辦門口,當桐齡以渴望父愛的眼神看匡復時,匡復若不是逃避,而是給她正面的回應,他們會……。或是,在和曉軒碰面的最後一夜,匡復若給曉軒正面的回應,結果也會大不相同。他為什麼不敢正面回應?是否因為是老么,從小起就不必為別人承擔的習慣,叫匡復不敢幫別人承擔什麼?而這也是受到原生家庭所捆綁的形式之一?而另一方面,愛情是否就一定得為對方承擔?即使痛苦也得走下去?就像二姐一邊工作,又一邊自己默默帶著小孩?但看到二姐那樣的情況,匡復真的不敢進入這樣的愛情。

     匡復似乎只盼望童話故事中,王子與公主幸福快樂的樣子,但在現實生活中,卻不可得。不然就得看破紅塵,不被情愛牽絆。但不幸地,他也似乎無法切斷對曉軒的思念。人生似乎要做個抉擇,不是得看破紅塵,就是要下定決心,為對方承擔。而如果要為對方承擔,匡復能嗎?他面對生活,面對原生家庭的捆綁,自己都已自顧不暇,心煩意亂,如何有餘力為另一方承擔?

     匡復內心思潮洶湧起伏,許多想法盤旋在心中,人生難道就是如此?想要逃離承擔,就會陷入孤單,一種和其他人心靈隔離的孤單;而若要逃離孤單,就會陷入必須為他人承擔的苦痛,即使力不從心,也得咬緊牙關。佛教的出家,到底是看破紅塵,或是逃離負擔?小說中提到清朝順治皇帝把皇位放給尚未成年的康熙,落髮為僧,到底是看開權力的高尚情操,或是逃避家庭責任?而看破紅塵,就是接受並習慣於和其他人心靈隔離的情況嗎?人真能如此嗎?佇立山腳的岩石,不就已經看破紅塵?那何必有生命有感覺呢?像石頭不就好了?可是有感覺就有痛苦。能否存有愛而沒有痛苦?不必為金錢操煩,不必擔憂柴米油鹽,沒有流長蜚短,像童話故事中,王子與公主幸福快樂的愛情真的存在嗎?而他對童話故事中王子與公主的憧憬又從何而來?是因為看了迪士尼卡通或愛情神話而來,使得他不知不覺地要模仿迪士尼故事或神話,想把卡通或神話情節落實在生活中,以致於陷入這真假難辨的情況?或是人的內在本就存在對理想世界的期待?而真實和想像之間是否根本就沒有一道清楚的界線?

     他內在的感受是如此複雜,但在社辦裡和桐齡以及其他同學談話時,匡復還是表現出理性的樣子,假裝是沒有煩惱的模樣。或許桐齡看到他逃避的眼光,只會認為他不想淌這趟渾水,根本就不知道他是無力多幫她承擔。不管他是有心無力,或是根本無心,對她而言,結果都一樣,就是她沒有得到想要的幫助。

     他回想大一進入臺大青年社時,大家都天真無邪的模樣,當時在活動中玩遊戲,互相大眼瞪小眼,好不開心,那時對人生的未來充滿憧憬,想像中的世界幾乎都是美好的。沒想到,到了大三,卻發現原來人生有接連不斷的挑戰,而且未來依然有許多的挑戰,桐齡面對的困難,力立遭遇的苦楚,匡復心中的煩亂,大家都是天涯淪落人,雖然相逢又相識,可是相識又能奈何?匡復希望能滿懷信心地告訴自己:「我一定可以衝破困境!」然而這似乎只是沒有確據的吶喊!

     匡復在困惑中,繼續從課外書籍找答案,在讀新潮文庫的一些書時,偶然看到了佛洛姆寫的《愛的藝術》,他想,或許,這本書提供了他想要的答案。

     人們傾聽上千上百的愛情歌曲,然而幾乎沒有一個人想到愛情是需要學習的。

     ……大部分人把愛的問題認為主要是被愛的問題,而沒有想到去愛的問題,沒想到自己愛之能力的問題。因此,愛的問題在他們來說,是如何被愛,如何變得可愛。

佛洛姆《愛的藝術》

     「或許感情就是需要兩肋插刀,義無反顧,我既然做不到,那麼和別人疏離,內心孤單,不也是理所當然?」匡復心裡想著。

     「曉軒呢?她也是在困境中嗎?」匡復又想起了曉軒。

 

(未完,待續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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