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  權力的滋味---豬羊變色(2)

阿興回答,「你的長官應該會給你一些面子吧!」

「他是不留情面的。」匡復說道。不過,看到阿興如此熟練的戰備動作,匡復想,過去聽來的苗栗連情況或許有些失真,其實他們並非是像聽來的不堪。

終於戰備檢查結束,結果是通過了,全排的人欣喜若狂。他們說匡復是福將,為全排帶來了好運。許多阿兵哥說,從他們來這裡到現在都已經快退伍了,兩年來戰備檢查從來就沒有過關過,大家都以為不通過是常態,和淡水連真是有天壤之別。在淡水連,通過戰備檢查是家常便飯,通過以後從沒特別的慶祝,就像早點名或是晚點名一般。但是這裡卻像是年度的大事,不過,匡復覺得這樣蠻好的,看得出大家還是有榮譽感。

他們說,還好排長不在,否則又無法過關了,他們說是他的運氣很背,害得全排背上黑名,也使得整個連都受到牽連。匡復雖然才來兩天,卻莫名其妙地頗受阿兵哥擁戴,連保養級的軍官也對他頗為友善。不過,匡復小心地處理他們的情懷,到底排長才是真正的當家,他的假期,或許生死都在排長一念之間。所謂將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,這裡前不著村,後不著店,營區在半山腰,感覺像是水滸傳中的梁山泊,排長像是山寨寨主,匡復現在是二寨主,但若對寨主有威脅,他可能會…。

在這裡除了擔任獨立排的副排長,三不五時還是要到連部輪值值星官。剛開始匡復淡水連的作風,對他們雷厲風行地要求,如準時交接衛兵,清掃限時完成,且要絕對乾淨,…,然而幾乎沒有一項要求他們會做到,值星班長不知道衛兵交接需要準時,甚至於以為排班只是排個樣子,真正的衛兵和排定的人員常不吻合。匡復要求值星班長按照規定,但值星班長不知道規定是什麼,兩手一攤,一副認為匡復這位值星官無理要求的樣子。有一次,匡復大聲咆哮,連長緊張的找他去,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。要是在淡水連,值星官大聲咆哮,一週會發生好幾次,而且不僅是值星官,甚至於值星班長都會如此,一旦值星班長咆哮還起不了作用,換成值星官咆哮,就會「有人要倒大霉了」,但肯定不會是值星官被找去連長室。

匡復聽了連長問他狀況的口吻,理解了淡水連的作風在這裡行不通。這裡的值星班長都很溫和,和連長差不多,要求阿兵哥做事,很少命令,而是拜託。匡復實在是看不慣,覺得他們搞不清楚是在部隊,或是在民間社團,但也無可奈何,只好忍住怒氣,運用可以讓他們做事的方式。而衛哨輪值等等,也降低標準,只要有人守衛就好了。

不知道這個連隊是以前就是如此,還是連隊接連出了人命以後,才變成這樣? 有其他軍官告訴匡復,以前那位連長剛來時,也是雷厲風行,但他命中帶煞,嚴厲作風反而造成意外,後來他就變得意氣消沉,致使軍紀鬆弛到現在,但軍隊反而最近一年都平安無事。不知道是否為真,只是對於人生的際遇和自己的努力不能相襯,不勝喟歎!

人生的起伏確實非人能掌控,淡水連在實彈演習成功,被選為莒光連後,可說是聲望到了頂峰,紅遍半邊天,剛接任的連長也雄心壯志,想要繼續有一番作為,但是才兩三個月,在一次連隊的模擬訓練中,不小心把飛彈誤射了出去,差點釀成國際事件,連長算是反應迅速,在飛彈擊中國際航線的飛機之前,就直接將飛彈在空中引爆,所以沒有造成任何傷亡。但飛彈誤射事件讓淡水連由紅翻黑,變成最黑的連隊,而其他連隊的人反而士氣大振,因為過去不少人都認為飛彈不見得可以射得出去,而即使射出去後,也可能亂飛,不一定會依照電腦的指令,但是淡水連誤射出去的飛彈,其飛行軌跡完全吻合電腦程式的指揮,表示飛彈可以準確命中敵機。因為不是演習時刻意安排的狀況,意外中的情形更表示真正戰爭時,飛彈確實可以擊中敵機,從此以後,演習防空,不再覺得是在虛應故事,做個樣子,大家反倒認真看待,士氣高昂。

知道了淡水連發生的意外,匡復覺得幸運地被調離那裡。似乎冥冥之中,他被眷顧著,雖然他沒有令人稱羨的出生背景。之後幾個月,其他連隊也接連發生了一些意外,有阿兵哥意外死亡,只有苗栗連平安無事,於是豬羊變色,苗栗連從最黑的連隊變成最紅的連隊,這是一些出差到營部或總部的阿兵哥聽到長官們的評論。有些軍官想說,會不會苗栗連在新的年度可以當選為莒光連? 可是匡復覺得沒有什麼希望,因為基本軍紀和他在淡水連時相比,還是頗有差距。

這個獨立排的阿兵哥們幾乎都有綽號,連軍官們也有,除了排長和匡復以外。他們喜歡以綽號拉近關係,也以綽號定位別人,這裡的阿兵哥可說來自三教九流,有殺豬的,種田的,擺攤的,…。士官班長帶領阿兵哥的做法有兩類,一類是讓阿兵哥尊敬,這類的作法大多是由較高學歷的士官班長運用;另一類是讓阿兵哥畏懼,這需要孔武有力的長相。因為匡復的學歷,阿兵哥們對他多是敬而不畏,直到有一次,帶著大家跑五千公尺,繞到營區外面一大圈,再跑回來,到達終點時,竟然只有兩個阿兵哥跑在匡復前面,從此匡復發現還可以運用體能,叫他們折服,使得他們又敬又畏。沒想到大學時連續修了兩年四個學期的游泳課,讓匡復的體能進步到比這些三教九流的人還好,而現在也可以運用來帶領部隊。

在這裡一直到退伍的一年時間,可說是頗為順利,平靜無波,卻使得日子顯得相當無聊,而心靈也覺得空虛。不過,雖然在平靜當中,事實上是擔任比金門馬祖還要前線的防空任務,因此心裡依然存著不安,覺得隨時會發生意外,不確定會發生那種狀況,也不確定何時會發生。因此每天都交雜著無聊空虛和惶恐不安,在這當中,最好打發時間的事情就是聊天打屁,或是看金庸古龍小說改編的電視劇,有時也帶阿兵哥跑步,或打打籃球。不過有些阿兵哥並不是真的喜歡打球,他們只是投匡復所好,陪匡復打球。有一次,排長不在,換副排長匡復當家,一位阿兵哥在打完籃球後,立刻拿出假單要匡復簽名,匡復拒絕了。這位阿兵哥竟然當場臉色難看,說副排長太不夠意思,他陪著打了那麼久的籃球,卻不讓他放假。匡復當然怒不可遏,當場把他罵了回去,以後就不再和阿兵哥打球了。

雖然在這個獨立排,匡復像是二寨主,權力在一人之下,眾人之上,但內心還是覺得空虛;他理解到,權力並不能讓他滿足,權力只能是手段,不是目的。因為他沒有找到人生的目的,所以即使權力在握,也是感到空虛。到底生命的目的是什麼? 大一下的疑惑,到現在仍不得其解。

飛彈部隊的放假很少,而且放假的日期很難預料,不管是在淡水或在苗栗,差異不大。所有大學同學幾乎全都在服兵役,大家放假的時間不盡相同,偶而碰在一起,就開起臨時的同學會,在一起時和大學差不多,聊天打屁,唯一差異的是,多一些軍中話題以及打屁功夫更為精進;雖然大家在不同軍種,但軍中生活的本質都差不多。

在軍中時,有時也和如荍寫信,她愈來愈看清自己的身世,信中筆調總是透著憂鬱;有時放假時也找到她,聽她談學校生活的狀況,看她談話的神情,其實是一種享受,她臉龐清秀,也善於說故事,而表情和故事情節總是配合得恰到好處。只是話題中常透著抑鬱不樂。如果匡復聽不懂她談話的內容,單單看她的表情,或許不會跟著難過,但他的出身其實和如荍差不了太多,所以瞭解她的感受。匡復嘗試安慰、鼓勵如荍,但沒有效果,如荍認為匡復並不瞭解她的處境。其實她並不清楚匡復曾經有過的經歷,而她似乎也沒有興趣知道匡復的遭遇,也可能匡復的應對不合她的口胃。和如荍談話以後,匡復也常常心裡不快樂,不知道是對如荍的處境感到悲傷,或是因為如荍以為匡復不瞭解,讓匡復覺得和她總是有著距離? 就這樣,匡復在軍中時,覺得自己不屬於軍隊的世界;而放假出來,找不到談得契合的人,也同樣覺得不屬於外面的世界,感覺就像是一個沒有歸處的遊魂。

回到部隊,有時自己獨自佇立山頭,迎著山風,看著滿山遍野的芒草,常常覺得一片茫然虛無湧上心頭。匡復唯一確定的是,內心所要追求的不會是權力,可是到底是什麼?

在這遠離學校的地方,大學往事逐漸迷濛,偶而掠過的回憶,反而讓自己懷疑,那到底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,或只是如夢幻般的想像? 經過兩年的軍營生活,大學時深刻感受的內在和外在之分離,似乎也變得模模糊糊。然而,空虛的感覺卻更強烈,好像外在的世界和自己無關,而內心世界也消逝無蹤,而除了外在世界和內心世界,剩餘的還有什麼?

 

(未完,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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