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部 驀然回首
第三章 柏拉圖式的戀愛(2)
隔了幾天，又收到了她的信，匡復覺得很快樂，從此他們就開始互相寫信。
和曉軒寫了幾次信以後，他們約在曉軒的學校碰面。因為曉軒對匡復並沒有印象，碰面前，彼此在電話中互相向對方說明穿著。
曉軒的學校在山上，下了公車，要走一小段山坡路上去。匡復邊走邊看路邊的野花野草，看到幾叢野百合，他不禁心裡自個兒吟唱著自己編的歌詞，配合著某首歌的韻律:
男孩清早踏青去，路上看到百合花，
野地上的百合花。
愈看愈覺歡喜，百合，百合，白色的百合。
男孩佇足看百合，隨風微笑的百合。
男孩報以微微笑，
愈笑愈覺歡喜，百合，百合，野地的百合。
百合隨風綻清香，野地上的清香。
男孩聞著心歡喜，
愈聞愈覺歡喜，百合，百合，清香的百合。
看著百合出神去，忘了本來要踏青。
風雨來了也不管，一心想念著百合。
百合，百合，野百合，
無意看到的百合。
(野百合)
這是晚春時節，但天氣還不熱，有點涼風，匡復心情愉快地走，想像高中時看到曉軒的樣子。碰面後，發現和以前印象中的曉軒不太一樣。高三時，她頭髮不長，因為是冬天，她穿著黑色長褲和外套，都是學校的制服。現在，她留了長髮，穿著花色上衣，和輕鬆的裙子，沒有像高中時看來的意氣風揚，但更像鄰家女孩般地平易近人。匡復現在也和高中大為不同，高中時只能留小平頭，現在頭髮長到可以分邊，而且發現，頭髮留長以後，微微捲起像波浪般，有時他自己攬鏡自照，甩一甩如波浪般的頭髮，竟也自己陶醉起來，現在的他看起來也和高中大不相同。
匡復覺得彼此對話是那麼輕鬆，在他們確認對方真的是所約之人後，就很自然地談了起來。剛開始見面時，雖不是一見如故，卻也沒有陌生矜持，與和一晴碰面的沉默尷尬相比，真是非常不同。這對匡復而言是第一次，和同年紀的女生，輕鬆地談，不需把她當成姊姊，也不需把她看成是妹妹。他們一邊聊天，一邊在校園中隨意地逛，然後再從校園逛到附近的一所大醫院，匡復沒有特別留意景色，因為心思都在和曉軒對話。更確切地說，心思也不在和她講話的內容，而是享受和她談話的氣氛。
他們散步穿過一個隧道，到一個地方，有點像花園。他們坐在樹下的一顆大石頭上面，隨便地聊，有時還輕鬆地躺在這顆大石頭上，看陽光從樹葉中灑落下來，再旁邊一些是藍色的天空，點綴著幾朵像棉絮的白雲。他們躺在石頭上，邊看天上的景色，邊聽對方說話，此時覺得彼此像是認識很久了一般，似乎任何話都可以談，不必刻意去想什麼話題，而對方所說的內容，也自然地覺得很有意思，不需假裝是很有興趣，他們的相處真是恬適自在。就這樣聊聊天，散散步，大約幾個小時之後，各自回去了。
他們約會以後還是繼續寫信，有時打電話到宿舍，她打給他，或他打給她。匡復覺得很喜歡收到她的信，也很喜歡聽她的聲音。她的聲音很特別，既非撒嬌，也不是犀利的語氣，而是一種極為自然的聲調，配合著她的談話內容，讓匡復覺得他的靈魂像是和她合而為一，叫人全心沉醉。就這樣寫信、打電話，有一段時間，也沒說是男女朋友，覺得就是互相比較瞭解的朋友，有點像是柏拉圖式的戀愛，看到她的信或接到她的電話，心裡總是覺得溫馨又甜蜜。
有一次，她的信中寫道：
匡復：
看了你上一封信，覺得你對生命的感受是如此地敏銳。雖然我們才認識沒多久，但你信中的筆觸，對我而言，卻是那麼熟悉；你的想法，也正巧反映了我的感受，讀你的信，像是在讀自己的心聲。有時我會懷疑，真是收到了你的信，或是收到了自己給自己寫的信？
其實我知道是收到了你的信，只是自己有時會莫名其妙地幻想。我想像，我們是否幾輩子以前曾經是雙胞胎，不管那時我們是姊妹或是兄弟，或是龍鳳胎，總之，我覺得我們可能真的是曾經有過相同的成長經歷，所以才會有這樣多心意相通的感受。
你說你在家裡是老么，我也是，而我們血型一樣，生日又是如此接近，或許因此我們有這麼多的共同點。好像我們之間，性別雖然不同，但特質卻類似，不知是我像男生，或是你像女生？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把你說成像女生。即使你像女生，也是瀟灑型的，可能我也喜歡自己是個瀟灑的人吧！總之，很高興和你有較多的認識。
這個學期，我們開始上一些醫學相關的課。期末考快要到了，但我還是忍不住想寫信給你，我有好多的想法，可能是幻想，但要準備功課，真希望可以放下課業……
曉軒上
她說的沒錯，他們太相像了，都是老么，都有哥哥姊姊們的呵護。匡復上面是姊姊，因為小時候模仿姊姊而有些女性的特質；而曉軒上面是哥哥，因為模仿哥哥而有些男性的特質，而這正巧讓他們本來是異性，卻趨向男女混合的類似特質。匡復感到何其有幸，認識了曉軒！
讀完曉軒的信以後，匡復心裡想著：「她寫的沒錯，我們幾輩子以前真是雙胞胎，也許更是生死相許的知己。」
不知不覺中，匡復變得經常盼望曉軒的信或接到她的電話。雖然隔沒幾天就會收到她的信，但還是天天盼望，原因不知道是因為她寫的字很漂亮，或是她寫信的內容充滿自然流暢的文筆，抑或是感受到她真心相待的坦誠和信任，或可能是他們在信中討論的感受，觸動了心靈深處的某個部分。不曉得她是否也有類似的感受？就算只是互相寫信的朋友，他也覺得非常珍貴，因為信中能夠同時文筆自然流暢、字跡俊美、坦誠抒發心情、而且能互相回應對方內心感受的對象，應該不容易才對。匡復猜想，她應該也是這樣的感受吧！
好像和曉軒寫信以後，匡復的困擾不見了，室友羨慕他，他也不必為一晴和連祥鬧彆扭，而事實上連祥和一晴之間也沒有更多進展。還有每個晚上都會出現的恐懼，好像也不見了。因為收到了曉軒的信以後，他就想著要如何回信給她，於是小時候聽來的那些鬼怪印象不知不覺地消失了，但匡復卻沒有意識到，這可能就是戀愛的魅力。
匡復還繼續參加臺大青年社的活動，只是大夥相邀要去看電影時，匡復有些猶豫，因為他身上沒多少錢。社友的舞會也讓他不太愉快，因為他不會跳舞，也沒膽量邀女生跳舞；有一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邀一位中文系女生，也是一年級，卻遭了白眼，他隱隱覺得是因為他缺乏城市人的優雅，但他如何去培養出那份優雅？從此他更對舞會沒有好感。他不瞭解到底如何做，才能在舞會中受歡迎。不過，他也好像不真的在乎，因為似乎社團中會跳舞的男生，成績都不太好，離開舞會的會場，他們好像就變得沉默了。「舞會只是那些平常失意的同學逃避現實的場所。」他自我安慰道。
匡復的功課也還不錯，物理、化學、微積分、中國通史、計算機程式等都不錯，他就是習慣性地讀這些科目，寫作業，不討厭，但也沒有特別的感覺。課堂中偶而出現一些小插曲，但上課的小小狀況外，本就會發生。不過他發現自己特別喜歡國文，不知道是因為國文老師特別介紹莊子思想，讓他嚮往；還是臺大青年社的哲學小組也剛好討論到莊子，所以印象特別深刻；又或者是，他發現莊子的人生哲學和自己的爸爸有某種契合，淡然面對外在世界的期待，不忮不求。過去媽媽常嫌棄爸爸不夠努力積極，才讓家裡的經濟陷入困頓。他一方面認同媽媽，但卻也隱隱覺得失落，為什麼爸爸不能「有出息一點」？現在卻發現，原來自己的爸爸不見得一無是處，至少莊子就肯定了爸爸的人生態度，被莊子肯定耶！莊子可是偉大的哲學家呢！但卻也進一步困惑，為什麼要在乎自己的爸爸是否有出息、被肯定？他覺得自己的血液裡混雜著矛盾，既然喜歡莊子淡然面對外在世界的期待，卻又為什麼在乎爸爸的人生態度獲得肯定？
請看下一集，第三章 柏拉圖式的戀愛之(3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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