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  回到校園(3)

     現在的室友宇航知道匡復就要去美國了,雖然功課忙碌,也盡量找時間陪匡復,彼此多多享受難得的多年同窗情誼,他們一起去看了幾部電影。「畢業生」在東南亞戲院上映,電影中那位班傑明.布拉達克(Benjamin Braddock) 對前景困惑,對自身價值感到迷失。大學畢業後,繼續覺得前途茫然悵惘,也在感情的道路上誤入歧途,跌跌撞撞。最後找到真愛,他認清了自己的內在,但摯愛卻即將在教堂和他人結婚,他驅車趕往教堂。當新娘和新郎在婚禮中就要宣誓的前一刻,他趕到了,在教堂的後方大力敲打著玻璃,喚回了幾乎嫁給別人的新娘。不知為什麼,這幕景象讓匡復又想起了曉軒。「是否最後我也將喚回她?」電影未完,匡復已眼淚盈眶,但不好意思讓宇航看到,趁著戲院中燈光尚暗,擦乾眼淚。電影中的歌曲「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?(你正要去思卡菠蘿市集嗎?)」一直在他腦海中迴盪。

(Man)

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

Parsley, sage, rosemary and thyme

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

For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

……

(Woman)

……

Tell him to find me an acre of land

Parsley, sage, rosemary and thyme

Between the salt water and the sea-strand

For then he'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.

 

Tell him to reap it with a sickle of leather

Parsley, sage, rosemary and thyme

And gather it up with a rope made of heather

For then he'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.

……

(男音)

你正要去思卡菠蘿市集嗎?

那裡有香菜、鼠尾草、迷迭香、以及百里香

請記得代我問候那裡的一個人

她曾是我的摯愛。

……

(女音)

請他為我找一畝地

種著香菜、鼠尾草、迷迭香、以及百里香

在海水和海濱之間

這樣,他就會成為我的摯愛。

 

請他用皮製的鐮刀收割

香菜、鼠尾草、迷迭香、以及百里香

用石南草捆紮成束

這樣,他就會成為我的摯愛。

……

     「請用皮製的鐮刀收割,用石南草捆紮成束。」這是多麼溫柔的愛啊!連收割都用沒有刀鋒的皮製鐮刀,而捆綁是用沒有力道的石南草。

     「曉軒,我知道了,我將來就是要用如此溫柔的方式來愛妳,不會再有過去的魯莽了。」

     匡復心裡默默地說著,同時腦海中倒映著電影中的片刻,班傑明.布拉達克開車載著他的摯愛艾蘭尼(Elaine),在加州海邊的一○一號公路上。風迎面而來,陽光透過樹林灑落,旁邊的海水波光粼粼,匡復想像著就要去美國,將來載著曉軒,在那景色優美的海岸公路上奔馳……。他無法理解,為什麼在這種情境下,曉軒總是他腦海中出現的另一伴?

     匡復知道理性運作的層面只是策略,真正的內心還是感性,只是平常的生活中,感性的層面只得隱藏。然而隨著年歲的成長,這隱藏的感性在平常的生活中好像越來越模糊。

     宇航不知道匡復內在情緒的波動,他們的互動幾乎停留在剛上大一時的模式,那時的匡復也是非常天真,沒有傷感。匡復其實也不知道宇航的內在,大學四年,當兵兩年到現在,六年多過去了,歲月似乎沒有在宇航的個性上留下痕跡。雖然宇航和匡復都來自宜蘭,但個性和感受,卻有相當大的差異。宇航其實也當過臺大慈幼社的總幹事,社團經歷和認識的人也都不少,但是他似乎並不受人事滄桑的影響,現在的個性還是和大一時差不多。

     他們現在是室友,依然是沒有心機的相處、談話,彼此平和相待,沒有爭執,也不會牽動情緒,只是談話內容增多了,因為都比以前見多識廣了。

     宇航借給匡復一本小說,毛姆寫的《剃刀邊緣》,以他一貫平和的語氣說:「這本小說,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讀?」聽不出宇航對這本小說的看法。

     「好啊!」匡復說。在匡復的印象中,宇航建議的東西都還不錯,雖然他從來沒有強烈地表示過建議內容的好壞。

     《剃刀邊緣》的一開頭,毛姆便明快地談到影響主角勞磊(Larry Darrell)一生的事件,在空戰中友人瞬間死去,給他強大衝擊,然後小說就清楚揭示了它的主題主角勞磊對生命意義的追尋。小說明確的主旨吸引匡復繼續讀下去,因為這正是匡復和曉軒當初所以彼此心靈相吸的要素。

     小說談到勞磊有女朋友,但他的心裡還是不滿足,為什麼會這樣,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。從客觀的因素來看,他幾乎該有的都有了,有了愛情,以及繼承了足夠花用的財產,但他自己清清楚楚地意識到,內心不滿足,就像「畢業生」的主角班傑明.布拉達克,即使家人那麼愛他,念好的學校,也有好的家世,但心裡照樣覺得少了什麼。「畢業生」電影最後以主角找到真愛做為答案,但是《剃刀邊緣》的小說卻不是如此,從一開始就清楚地說了,勞磊有女朋友,但勞磊心裡還是覺得少了什麼,他沒有再去結交別的女生,沒有嘗試新的愛情,沒有去找找看能否從別處尋得真愛。從小說中的描述,他沒有去尋找愛情,而是透過許多途徑,設法弄清楚到底少了什麼?

     後來他離開了女朋友和家鄉,到外地和各國去流浪,小說快要結束前,說是他旅行到印度的一個鄉下,在一個景象中頓悟了。悟道後,再和故鄉的同學朋友碰面,那時他以前的女朋友已經和另一個小學同學結婚。勞磊還是深愛著以前的女朋友,女朋友也還深愛著他,但勞磊沒有要求女朋友離婚,也沒有再糾纏著她,只是當做普通朋友般對待。而更令匡復驚訝的是,勞磊選擇了另一個國小的女同學結婚,這位女同學現在淪落為酗酒的酒鬼,和水手或流浪漢鬼混,聲名狼藉。從以前到現在,勞磊都對她沒有「浪漫」的愛情感覺,但悟道後卻選擇和她結婚。故事就此結束了,匡復印象深刻,他似乎理解,也似乎不理解。

     理解的是,愛情不見得是人生的目的;不理解的是,頓悟之後,為什麼會和對她沒有感情的女酒鬼結婚?這也不像是佛教或禪宗談過「悟道」之後的作為,匡復認為,或許是毛姆對東方文化嚮往但瞭解不多的緣故,所以小說才會有這樣的結局。匡復隱隱覺得,他的人生意義是要尋回合一的感受,只是除了曉軒,他還能和誰可以有這種感受?

 

(未完,待續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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