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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  回到校園(1)

     匡復一年十個月的預官役,雖然和大學生活截然不同,但也平安退伍,然後回臺大念研究所。相隔兩年,發現景色依舊,人事全非。力立已經在六月份結婚,力立是一梯的預官,比匡復早三個月退伍,所以匡復退伍時,他和太太已連袂飛到美國了。甚至於童輝,當初一心一意要報效黨國的熱血青年,後來也交了女朋友,在女朋友的鼓勵下,申請了美國的研究所,退伍後沒幾天,飛去了美國。大學同學中超過一半都申請了美國的研究所,在這個夏天中飛去美國,應驗了流行的話:「來來來,來臺大;去去去,去美國。」他們連惜別或送行同學會也沒開,許多人就這樣奔向了地球的另一邊。知道許多同學都去了美國,匡復也開始計畫申請美國的研究所。

     椰林大道的椰子樹依然是昂然高聳,傅鐘依舊是敲著二十一響,總圖書館和文學院的古老建築還是引人遐思……,一切是如此熟悉,但是現在的同學卻是完全陌生,匡復心中有一種隱隱然的懷舊傷痛,但不願讓它浮現。他選了幾門頗重的研究所課程,有的課每週都有作業,而且題目一發下來時,連怎麼做都不知道,得花一、兩天思考才知道如何解題,然後再額外一、兩個晚上才能全部寫完。他發現自己較喜歡物理類的課程,如電磁波類或固態半導體類,但不知道是真的和自己的性向和興趣較吻合,或是上物理相關課程的教授講解得較清楚,又或者是這類課常有較多和較難的作業,而他好強的個性喜歡做具有挑戰的事情。

     另一方面,藉由忙碌的功課,匡復也希望能避免因為風吹草動而勾起內在多感的文學性情懷,往事就讓它沉入腦海底部……。他告訴自己:「我的生命要重新開始,就讓過往如煙逝去。」於是經過椰林大道時,不讓襲人的晚風帶來回憶的思潮;走過以前宿舍前面的小椰林大道時,偶而浮掠腦海的往事,也提醒自己,要讓腳步更為匆匆。

     日子就在應付功課、申請美國研究所,以及壓抑著內在的情緒當中過去,倒也平靜無波。直到十一月的某一天,在郵局旁的福利社旁,匡復坐在一棵大樹下的椅子上,看著美國研究所的申請資料,有個熟悉的聲音出現。

     「匡大哥,好久不見了。」

     是如荍,真的好久不見了,如荍接著說:「我聽大哥說,你回來念研究所,但一直到今天才看到你。」

     「是啊!我也納悶怎麼一直沒碰到妳!」看到如荍,匡復覺得相當驚喜,如荍也覺得非常高興。

     如荍說,她哥哥以前在大陸社的同學,也就是她熟悉的學長姊們,畢業的畢業,出國的出國,而她哥哥童輝也丟下了她和弟弟妹妹們,出國去了,現在只剩下她自己在臺大,孤零零一個;而她現在又要扮演起家裡的老大,必須照顧弟弟妹妹,就像當初他哥哥扮演的角色,說得好不悽涼,令匡復心生同情。很多年以後,匡復才意識到,如荍很會說故事,常能藉由談話,引發別人認同她所期待的角色特性,以及導引到她希望的氣氛。不曉得她是否知道自己這方面的天分,或是她自己並沒有意識到,只是不知不覺中,運用了她讀來的歷史或文學書籍中的技巧,她已經念到大四了。總之,他們當下聊了許多,其實大部分是如荍在說,匡復在聽,因為匡復還沒有準備好將壓抑住內在情緒的閘門打開。

     聊了許多她的情形以後,如荍問匡復:「匡大哥,你最近如何?」

     匡復說:「就是修課,讀書,家教,申請美國的研究所,以及傍晚去運動場跑步。」

     「我很久沒有運動了,也想要去跑步。」如荍說道。於是他們就約了傍晚在運動場碰面,一起跑步。

     他們就這樣每天傍晚到運動場跑步,如荍說匡復現在就像是她大哥,自從她大哥童輝出國以後,她心裡已經幾個月沒有像現在這樣輕鬆。匡復也發現她似乎刻意表現得像是她剛上大學時的模樣,一副天真無邪。匡復也頗為享受著當大哥的滋味,雖然他在自己家裡是老么,但有了部隊中帶領阿兵哥的經驗,現在倒覺得當起老大頗為自然。

     在跑步當中他們沒有談太多,跑步完,因為各自有功課要忙,也沒有太多時間閒聊。

     一切就如此平順地過了幾個星期,到了聖誕夜,他們約好一起吃晚餐。晚餐的氣氛滿好的,如荍談了一些這幾年中的遭遇,也談了一些感情的經歷;因為她真摯的談話,勾起了匡復的回憶,匡復也談起了一些過往的內在感受。在如此交心的氣氛當中,匡復打開了心靈之窗,把心靈釋放出來,以心靈傾聽如荍的過去,也用心靈談起自己的過往。這樣的交談,不經意間打開了他壓抑住內在情緒的閘門,此後幾個月,匡復思潮洶湧,情緒跟著劇烈起伏,不能平息,心思無法集中在功課上,也因此憂心忡忡,不知道該怎麼辦。

     匡復不知不覺回想起曉軒,想起和她交往期間的甜蜜感覺,想起和她分手的無奈;想起要斬斷對曉軒的思念,卻每回碰觸到心靈的對談時,又難免想起她。他異常的情緒波動似乎嚇到了如荍,可能在她心目中,匡復應該和童輝類似,就是做個大哥模樣,情緒穩定,為了弟弟妹妹,可以打落牙齒和血吞,她沒有預料到匡大哥也是情緒澎湃的人。

     之後,他們之間開始尷尬相待,有時恢復平順的對談,有時又莫名其妙地冷漠以對,匡復完全不知所以然,搞不清楚是如荍的情緒在作怪,或是他自己的情緒出了問題,兩個人都像是拜婁寫的《擺盪的人》,有時盪到這一邊,有時盪到另一邊,偶而兩個人同時盪到好心情,又開始有說有笑,有時同時盪到壞心情,互相嘔氣,有時一個在好心情,另一個在壞心情,好心情的那一個主動找另一個,但不幸地,卻被對方影響,也盪到了壞心情,而另一個卻因為得到了關注,反而變成了好心情……

     匡復學習著適應如荍令他無法預料的情緒,以及他自己也無法預料的自我情緒。一天,如荍又氣呼呼地告訴匡復:「我大哥寫信回來,說他信耶穌了。」

     她生氣到說不下去,眼睛噙著淚水,過了一會兒才又說道:「他到美國才幾個月,竟然就數典忘祖,信起了洋教。以前讀了那麼多中國古書,全都白費了。」

     匡復不知如何回應,因為他不太瞭解基督教,也不知道耶穌的細節,除了哲學書上讀來的,還有大三暑假去找曉軒時聊了一點基督教,以及張曉風的散文集《給你,瑩瑩》,他對基督教沒有深刻的好惡,無法理解為何童輝信了耶穌,可以讓如荍氣成這樣,他沒有特別回應。

     沒有情緒上的回應,卻反而讓如荍覺得匡復和她站在同一邊,她說:「匡大哥,大哥已經拋棄我們弟弟妹妹了,你現在是我最親的人了。」

     聽她這麼說,匡復似乎瞭解了她心靈的深處,心想她對童輝有很深的心靈依賴,現在她大哥的心靈信仰改為她不瞭解的基督教,她覺得無法瞭解他的內心了,也無法預料他會如何看待她和家人。於是她更得責無旁貸,必須擔起做為家裡老大姊的重任,就像當年童輝不只要養活自己,還要養弟弟妹妹,所以如荍才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。雖然她說匡復現在是她最親的人,但匡復卻沒有覺得可以取代童輝在她心裡的位置。或許他也害怕取代童輝,他覺得無力承擔。

     又有一次,他們一起在醉月湖邊走著,那天陽光和煦,覺得心情不錯,也是和往常一樣,大多是如荍在說,匡復在聽。說著說著,如荍的話題轉到金錢的重要性,她說道:「自嫁黔婁百事乖,貧賤夫妻百事哀。」匡復不知她是有心告訴他這個觀點,或是說者無心,聽者有意,總之,聽她這麼說以後,匡復的心情就難過了起來,默默無語。

     如荍似乎沒有察覺到匡復的心情,繼續說著,但匡復的心思又回想起了大一暑假,沒錢搭車去找曉軒,以及之後發生了一連串的事件,使得他和曉軒從此分離。錢,真的是如此關鍵!

     匡復的心情不斷地波動起伏,是因為和如荍在一起,受她影響,或是在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,自個兒因為觸景而傷情,或是兩者互相激盪?

 

(未完,待續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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